节哀。
节哀。
节哀他八辈祖宗地节哀。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李青峰后福绵长得很。遭了那么大的难,女儿没了,家没了,为了复仇倾尽所有,公职铁饭碗也没了,就剩下我这么个薄情寡义的混账徒弟。
师傅他老人家还等着混账徒弟给他养老呢。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怎么可能苦难之后又苦难,连绵不绝,把活生生的好人、孤勇的英雄,硬生生给苦死呢?
“*!”
我骂了句粗鄙到极点的脏话,脏到旁边的官兵忍不住侧目皱眉。
帮着最后几个人下到救生的小舟上,腥寒的水浪拍击得浑身狼藉不堪,头发湿漉漉,脸也湿漉漉。偏过头去,用袖子抹去脸上冷淋的河水,隐蔽无声地泪流满面。
这不公平。
世道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遗骸。
哪怕我这种畜生都知道李青峰是个好人。
大半辈子兢兢业业为正道的老捕快,带出了多少如他一般正直的好官差、好徒弟,影响了开封府上上下下多少人。惩恶扬善,扶贫济弱,鞠躬尽瘁地守护万家灯火、民生太平。
如果天有公道,红日有眼,这种人不该是长命百岁、幸福美满、富贵荣华的吗?
第123章
“大人……”
下面小舟里的渔夫在喊。
“官差大人……”
“快下来,就剩您几个了,画舫马上就要彻底沉没了……”
我定定神,收敛形容,回归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平静,率先跳了下去。接着就是姓展的当官的,轻功御起,轻盈落下。小舟晃了晃,竭力控制平稳,勉强没有被涌起的河水掀翻,渔夫立刻调转方向,往遥远的河岸,灯火辉煌处划去。
熊熊燃烧的宏伟船舶凝聚了不知多少民脂民膏,泼天的富贵尽付诸于滚滚东流水,无尽荒诞。
风萧萧,冬寒刺骨,湿冷的衣物贴在人体皮肤上,迅速吸收走所有热量。生理本能,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牙关打颤。
抱腿蜷缩,收拢躯体,最大限度减少热量流失,木木静静地望着远方的黑暗浓稠,怔怔地出神,一字不发。
“你……还好么?”
当官的轻轻问。
“有事么,大人,”我稍微偏了下脸,恭恭敬敬,垂眉敛眸,秉承下属礼节,“如果是问罪卑职私自越狱的罪过,需要等上岸后才能处置。”
姓展的武官道:“我无意追及你的任何罪过。你们上了年头的老捕头各有手段,或许偏激,甚至狠毒,但都久经实践,有其道理。”
“那么大人是想做什么呢?”
“……你看上去不太好。”猫轻轻地说。
爷就笑了。
我不太好他能怎么着?
抱抱我,亲我一口,进行自以为是的所谓安慰?
旁观者无法感同身受受刑者的痛,所有居高临下的同情其实质尽为恶心的怜悯。
这青年已经二十七八的成熟年龄了。都到这个年龄了,还不知道真看别人难受,该当做的是把嘴闭上,绝对安静,给人留出独处的空间么?
风微微,草幽幽,水鸟翩然。武官拉起了我的手腕,隔着湿漉漉的布料,覆盖了上来。
“冒犯了。”低声地说。
我刚想发作,把气撒在这个绵软包容的出气筒上,浑身陡然一暖。
源源不断的真气汇成温暖的细流,自手腕脉门输入,沿着四肢百骸的经脉游走,包裹躯体,驱散刺骨的深冬寒冷。
“……”
我于是把嘴闭上了。
垂下了头去,抵在膝盖上,遮盖一切形容。
后脊微微地发抖,黑暗中无法抑制地眼眶通红。
紧紧地咬住了后牙槽,好半天才沙哑艰难地挤出了那几个,真正该说的字。
“对不住,我……脾气不太好。”
猫叹息。
“早知了,你们这帮子刺头儿,哪个脾气好。”
“大人,”我低声下气地请求,“能帮咱个忙么?”
“都是兄弟,但讲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