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丧心病狂的人渣?”
“对。”
“既然渣滓,死不足惜,”朗然笑起,兴冲冲地提议,“我们何不拿他们狩猎呢?这可比猎鹿猎豹刺激多了。”
“——周大人,可以么?”
“有何不可。”左右该拷问的,都拷问得差不多了,没什么审讯价值了。
“走!”
官兵解开镣铐,推着几个拐子往狩猎场中踹。
“咱们丧心病狂,渣滓,那么你们诸位大人们又算什么好东西?”死到临头,枭首怨毒地回首,“没有咱们勤勤恳恳地劳作,你们在风月楼坊里能享受得到上等的翠玉女郎、红玉男郎、销魂的娈童?”
“呸,披着衣冠的禽兽,半斤八两,彼此彼此。”
第290章
打拐几十年。
下至民间灰色拐卖,中至豪强纨绔强抢民女,上至皇亲国戚强占名伶戏子,皆为拐。
京城有春山坊,武进有四季春,及仙有念奴娇……泱泱大国,处处皆为天上人间。
打贪几十年。
下至皂役贱吏,中至地方官员,上至朝堂文武百官、皇亲国戚,皆为贪。
小贪孝敬中贪,中贪孝敬大贪,大贪孝敬皇帝,层层荫蔽,隐天蔽日。上位者贪多占多,属于天经地义,下位者贪多占多,便成了贪污腐败,罪不容诛。
扫黄几十年,越扫越黄。
翠玉女郎、红玉男郎,官场上,生意场上,生生不息,到处流通交换,鲜嫩的美色与肉体化作官宦、官商、官黑关系最好的润滑剂。
扫黑几十年,越扫越黑。
扫到最后,我们就是最大的黑。投机钻营,结党营私,党同伐异,蝇营狗苟,毁尸灭迹,吃拿卡要,吃喝嫖赌……无所不精。
可我们仍然在打拐、打贪、扫黄、扫黑,矢志不渝,坚定不移,永无止境地继续着重复的行动。
……
明知道打拐,最应该打掉的是各地官商保护伞荫蔽着的天上人间,没有衙门去打。
一遍遍地追缉拐子团伙,灭除一波,迅速新兴起一波,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买家不灭,市场不灭,拐卖永无止息。
明知道打贪,最大的贪就是皇帝、皇子皇孙、皇亲国戚,上行下效,上梁不正下梁歪,没有衙门敢去纠正。
一遍遍地追缉着与赵家宗亲没有任何关系的小贪官作整治,亦或者抓着站错队伍垮台的官员作惩戒。明正典刑,菜市口刑台,泱泱百姓面前,义正言辞处决,彰显国法神圣。
明知道扫黄,满朝文武皆不净,二八佳人体似酥,谁人不爱,哪怕七老八十的老大臣了,也仍然惦记着一树梨花压海棠。
各大高官府邸里深藏着的红玉脔宠、翠玉脔宠,没有衙门去扫,积年累月,只拿保护费没交够的民间青楼楚馆开刀。
……
年轻时代,热血沸腾,我以守护民生太平为己任,勤勤恳恳,出生入死,以为自己坚定且清醒。
中年时代,热血凉透,我以权势的存续与扩张为要务,以为终于真正清醒过来了。
老年时代,恍然地发现,化作了某种秩序的符号,底下的老百姓称这种符号为青天。所谓的朗朗青天,巍巍正道。
到垂垂老朽的暮年,老眼昏花,行将就木,权势卸下交由儿女后代继承了,褪去尘俗枷锁,苍枯病弱,一身轻,才终于彻底不再混沌了。
浑浊苍老的盲眼,死亡将临的磅礴黑暗之海中,竟可以如熊熊燃烧的流星般闪亮。
濒亡者透彻的视线,穿越几十年的漫漫光阴,一生都困在大同小异的刻板重复行为里。
打压着贪、黑、黄、拐……种种歪风邪气,使不至于太过气焰嚣张,祸害到民生。保护着越级上告、擂响鸣冤鼓的苦主,使上告有门,底下百姓存着希望,不至于反。
维稳。
维稳。
维稳。
国家无关乎正邪或善恶,只关乎稳定。
鞠躬尽瘁,蜡炬成灰,我把全部的生命都化作了稳定秩序的燃料。
可这一切于我的个体生命有何意义?……
直到被死亡的黑暗吞噬,仍然不得其解。
第291章
南乡比我小将近十岁,保养得也好很多,我老年痴呆,混混沌沌、人事不知时,她犹自精神矍铄,神采奕奕。
暗伤累累,积年累月,沉珂折磨,我没有撑过去六十岁的门槛,五十九岁的仲秋夜里,望着窗外盈白的圆月,一点一点闭上了沉重的眼皮。
儿女皆已成材,周归女扮男装,作镇远将军,在西北统领军队,征战沙场,保卫边疆。周返科举入仕,京畿重臣,前途无量。
都不需要我操心了,他们能够撑起这个家,照顾好自己的老母亲了。
“父亲……”
“父亲……”
风尘仆仆地赶回家,榻前药碗服侍,双膝跪地,怆然悲恸。
“杀……”老痰浑浊。
“杀什么,父亲?”
“囡囡……”
书房的密室里锁着商会孝敬的禁脔,禁脔貌美柔软,却只有三四岁的小孩心智,衣服都不会穿,只知依着本能,赤裸蹭到人的身上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