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身份,路引,通关文牒,盘缠……包袱里的东西很齐全,一应逃亡所需全部备好了。
转身进入珠帘绰约的内室。
抽出梳妆台的抽屉,取出女红剪子,对着镜子咔嚓咔嚓几下,野蛮地剪掉累赘的及腰长发。
粗暴地扯下满头的华贵珠翠,热毛巾硬生生地搓去满脸、满脖子,跗骨蛆般的胭脂水粉妆容。
脱掉繁复漂亮却桎梏行动的裙子。撕下一段布料,裹胸,紧紧地固定住沉甸甸、不利于奔跑的下垂乳房。
头发梳成利落的男式,绑黑色的发带。换方便的男装,脱掉精致的绣鞋,穿上厚实的宽底男靴。
丁刚、杜鹰、萧国封……老战友们准备得贴心细致极了,靴子的尺码刚刚好,男装的大小肥瘦也正合适,麻灰平民布衣,最不起眼,融入人流即隐匿。
两个精锐一左一右,护着离开死气沉沉的庄园内围,至中围,至外围,凭借当初偷偷传递出的庄园守备图,精准地避开了各道巡逻阻碍。
“……”
阳光洒肩头,重归自由人。
高墙深宅的豪门阔府,戒卫森严的朱阁楼阙,占地广袤的毓伦庄园,锁困了半生的金丝笼,竟就这么奇迹般地逃出来了。
仰起脸,阖上眼皮,感受春日里和煦的光照与温度,自由自在,如痴如醉。
再也不是井底蛙的可怜视野,四四方方的闭仄小天空。
苍穹万里,浩荡无垠。
任我辈鹰击长空,破雷电,碎妖风,翱翔徜徉。
自庄园隐蔽的东偏门出来,繁荣的花木掩映,不远处就是卖鱼虾蟹的水鲜市场,众生芸芸,庸碌苦累,热闹嘈杂,烟火气浓重。
“走呀,您怎么不走了?刚出虎穴,这儿还不安全呢,陷空岛的爪牙很快就会追过来!”一左一右,隐隐控制,心急如焚,担忧地催促。
“你们师傅让把我埋在哪儿?”平平淡淡。
架扯胳膊的动作僵住。
“……老前辈,您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
“……”
互相暗暗交流了会儿眼神,纷纷拉下了面巾。
都是年纪轻轻的面庞,一张晒得黢黑的国字脸,一张小麦黄的圆脸,胡子青茬微微,脸无三两肉,目光清澈湛亮。
筋骨结实,武艺精悍,执行力极强,一如年轻时代的我们。
武人礼,抱拳致敬。
“晚辈胡攀。”
“晚辈岳青云。”
“既然明知会被开封府一并处理掉,前辈为何还敢应下师傅的合作邀约?”
眉眼弯弯。
“因为咱这条贱命,时日无多了呀。”
“拿病得快死了的小吏,换当朝三品大员下地狱,值。”
困在糜华的金丝笼里,各种天材地宝的名贵补药续命,吊着这副残损得不成人样的破身子,每天虚与委蛇,和毁了自己前程的衣冠禽兽谈情说爱,日日月月年年,上演虚伪恶心的娇妻戏码。
我想我真是小人的典范,卑劣且顽强,蟑螂一般,把贪生怕死四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十二年。
以每年三百六十五天计,十二年,足足四千三百八十日的漫长岁月。浑浑噩噩,流脓发臭。
倘若没有病危的当头一击,我恐怕还会继续腐烂下去。
为了生存。
为了生存。
为了生存。
既然生存无法维系了,那么不如燃烧。
“刚子……我是说你们师傅,让把本捕头埋在哪里?”
“南郊胡杨林,风光秀美之境。”手握在刀柄上,微微抽出,隐隐恐吓,“配合些,主动跟我们走吧,前辈,还落得个体面。也让我们搭档省点事,在这儿砍死您,光天化日的,不好往外运输。”
第368章
胡杨耐旱耐寒,生命力极其顽强。
但顽强往往也意味着残忍,这东西会挤别的植物的根,一片地区如果生长起来胡杨,没过几年,就只剩下胡杨了,别的树木全被它们挤死了。
红红火火,满山遍野,蓬勃繁荣,煌煌然宛若人世间缠织的欲望在熊熊燃烧。食、色、钱、权、势、功名……可惜到死了,身外物一样带不走。
傍晚天光渐暗,赤色的晚霞与大地的胡杨林交相辉映,妩媚妖娆,波澜壮阔。
可惜了,这样美的景色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倘若在安稳的现代,我该平平安安,寿终正寝,长命百岁才对。而在这里,才四十来岁,油尽灯枯了。
我想来想去,也找不出自己做错了什么。
每一样选择,或许对不起别人,但绝对对得起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