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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明明是深切热爱着的华夏土地,山川广袤,地大物博,却无立锥之地。

很长一段时间里,丁南乡生活状况狼狈不堪,她有太多的事情得完成:她得弄个合法的户籍身份,她得吃些食物果腹,她得有个住的地方,遮风挡雨,她得提防着那些不怀好意的地痞流氓……

最重要的,她得找份工作赚钱,得到这个时代的货币,生存下去。

这片历史传承逾五千年的神圣土地里,女性生来以男性为天,女性生来为男性而活,女性所走的一切路线都是为男性服务的路线。

从出生到死亡,由子宫到坟冢,初始她们是乖顺的“招弟”“盼儿”,后来她们是一笔帮哥哥弟弟娶媳妇的彩礼钱,再后来她们是圈在栏里接连产崽儿的母猪,温驯伺候丈夫的妓女兼保姆,最终她们垂垂老朽,化作任劳任怨、蜡炬成灰、为儿孙后代付出一切的老黄牛,俗称伟大的母亲。

社会没有提供给女性的工作岗位,女人不被允许外出工作,三纲五常、天地伦理规定:她们唯一的职责内容就是生儿育女传宗接代。

丁南乡找了好久,才勉强找到三种可以干的活计:绣娘、尼姑、妓女。

刺绣不会,那种繁复的古老手艺需要很多年才能练就,且太精细了,严重损毁眼睛的视力,得不偿失。尼姑庵里青灯古佛,太过凄寒,她舍不得刮去自己的头发。青楼窑子是男人淫糜享乐的天堂,是女人有进无出的魔窟地狱。

看到衙门张贴的招聘告示,她决定铤而走险。

实验室里经常解剖化验病理,福尔马林里的大体老师敬仰过很多位,专业影响,丁南乡并不怎么害怕褪去生机的尸体,亦或者子虚乌有的神鬼,所谓的晦气。

相比之下,她更提防仍在跳动着的人心——那些东西比太阳更不可直视。

最底层的贱籍仵作,钱少事多,又脏又累又恶心,时时有巨人观,人人嫌恶其晦气,社会氛围迷信严重,对此行业存在诸多歧视。

相亲的姑娘听闻你干这份腌臜活儿,见都不愿意见你。

她花费了难以想象的巨大努力,争取到了这份别人都不愿意要的、不体面的工作,勉强有了个可果腹的饭碗。

以数倍于其他同事的勤勉负责,做得优秀称职至极。

然而他们评价她的时候,还是永远只看得到她的脸:云容月貌,冷若冰霜,袅袅娜娜楚宫腰,魂牵梦绕,这要是能掐着干上一把啊,那可真是……这辈子值了。

衙役们在背后邪肆地意淫,粗俗地嬉笑着,暗暗地品头论足,指指点点。有时遇到她经过,还会刻意放大音量,故意让她听到。人群里,魑魅魍魉,油腻恶心地挤眉弄眼。

像某种摇晃着炫耀生,殖,器的原始动物。

像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道德露,阴,癖。

干什么都蔫蔫儿的,懒洋洋无精打采,吃什么都不剩。偷奸耍滑,媚上欺下,横行乡里,霸凌弱小,欺压百姓的好手。

唯有碰到女人相关,唰地提起了精神。再无能的饭桶也天然地自带优越感,高高在上自诩为半神:十一二岁的小女娃,它们津津有味地品头论足,定性为“豆蔻少女”;二十来岁的青年女性它们苍蝇逐蜜,“婀娜多姿,体态风骚”;年纪大的女性“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笑一笑就是“花娇叶媚”,慌乱挣扎着推搡就是“欲拒还迎”,痛苦地流眼泪就是“楚楚可怜”,穿得严实“没情趣”,穿得好看“骚浪贱”,长得普通,不具备美丽的就是“无盐劣鄙,不值入目”

………

在此门道上,它们总有滔滔不尽的精深学问,可出一本大部头书,题目就叫作《论瓷器的多样性与使用指南》。

工作之余,丁南乡和乡绅的夫人交好,作女先生,教授闺阁里的小千金读书,换取乡绅老爷家罩着她。

对镜梳妆,贴花钿。

“大姐姐,你帮我瞧瞧,看这层粉涂得均匀么?好看么?……灵芳斋刚出的新品,凑近闻时,能嗅到股淡淡的栀子香,可招人喜欢了。”

胭脂水粉绘成奴隶主的黥刑,珠翠步摇构成精美的枷锁,裙摆绣鞋筑建华丽的囚笼,圈地为牢。

要文静优雅,要温柔体贴。

要端庄,要沉默无声。

茶话会,当地的士族太太小姐们聚在一起,闲话家常,互相交流经验,讨论怎么才能把脚缠得更小巧,攀比昂贵漂亮的绣鞋、首饰,炫耀儿子父兄的成就。

小千金在七岁时便已经早早地定了娃娃亲,她教了她几年,看着十四岁的少女,在本应该上初中的年纪盛装出嫁,联姻给了姓陈的另一户豪绅。

父母生怕女儿到了夫家受委屈,随嫁妆百亩良田,明珠两觳,珠宝载满两辆车马。

那男孩挺不错的。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时时侧着脸,悉心地倾听小女孩说话,有求必应,对待未婚妻很耐心,爱娇宠溺。

婚后不久,丁南乡带着礼物去拜访,单薄的少女挺着个大肚子,面庞浮肿透明,扶着后腰,困难地朝曾经的朋友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