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模糊了现实与虚幻的交界线,分不清靠近来的是无害的普通人,还是即将伤害她的青面獠牙、锦衣禽兽。
“尊夫人的失心疯愈发严重了,需要加大安神汤的剂量,好好修养。”
名医圣手捋着花白的胡须诊断,谨慎地斟酌着措辞,生怕得罪豪门望族,不敢说实话,只敢避重就轻。
疯得太狠了,被发跣足,蓬头垢面,满嘴喷粪地辱骂人间一切事物,摔砸所有看得到的名贵瓷器、玉器、家具,不管不顾地往外冲,哪怕是危耸的高楼。
接到命令的小厮用厚木板把门窗遮挡,严严实实地钉起来,她抱着膝盖蜷缩在里面的角落,听着外头咚咚咚敲钉子的节奏声响,看着地面上的太阳光一束束地减少,屋里彻底沉没进黑暗。
对不起。
血泪斑驳,一滴滴地往下掉。
我的过错,我不该卑鄙,不该懦弱,不该背叛上级,我悔过,我认罪画押。你杀了我吧,求求你大人有大量,送我上开封府的铡刀吧。
女婴的声音从隔壁传来,撕心裂肺地哭嚎着,奶娘怎么哄都哄不好,听在母亲的肺腑里,千刀万剐,万蚁噬心。
小孩子是无辜的呀,她恍惚地抹着满脸的血泪,把蓬乱碍事的长发拢到耳后,稀里糊涂的混乱神智中,良知阵阵刺痛。
小孩子什么都不知道,新生命降临到天地间,一尘不染,是纯白无瑕的。
怎么可以如此拎不清呢?……
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呢?……
无论多么悲怨哀恨,成年人之间的矛盾都不该波及到无知、无辜的未成年人。
她得履行好母亲的职责,把孩子抱过来喂奶,亲亲小脸蛋,轻柔地拍哄,噢噢噢,别哭了,宝宝睡觉,噢噢噢,妈妈在……
杀了他们!……
挫骨扬灰!碎尸万段!连并他们的畜生儿女一起,捣碎了喂猪!扔到粪池子里沤肥!……
杀了他们!剁碎了他们所有!砸烂他们的脑壳,切掉他们的四肢!砍出他们的肠子!……
杀了他们哇!……
杀了他们所有!……
上告无门,沉冤莫白。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叫天不灵,叫地不应。
黑暗的梦沼里,憎恨的激流奔涛澎湃,撕扯着愤怒的冤魂浮沉,铺天盖地的绝望淹溺心肺。
哑然湮没,死不瞑目,腐烂的骨血里爬满了啃噬的蝇虫。
……
猛然睁开双眼,现实中惊醒过来,戒备地抓住柜子上的弯刀,敏锐地环顾周遭,飞快地确定环境安全与否。
阵阵心悸,强烈地不安,大口大口地汲取新鲜的空气,挣脱恐怖的窒息感。
又魇着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怎么阴魂不散,隔三差五就冒出来,降低睡眠质量。眼角泪痕犹未干透,没有点亮油灯,乌漆墨黑的夜色里,向后摸了摸检查枕巾,濡湿了大块,冰哇凉。
噩梦里发生了什么来着?
平复呼吸至绵长,恢复情绪至平和,努力地回忆。
犹如海潮褪去,抹平沙滩上的痕迹,一切迅速消失不见。不在一个维度里,无论如何,思维都追不上。越努力回忆,越模糊淡化。
仅抓住了一点。
——复仇。
找谁复仇?
哪帮瘪犊子在梦里欺负老子来着?
不能受那窝囊气,提着大刀杀回去!在梦里大杀四方!
雪白的焰火拖着长长的清鸣升入苍穹夜幕,啪地炸亮,姹紫嫣红,漫天繁星坠落凡间。
屋内跟着亮了一瞬。
“行祭,送灶王爷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