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此刻,众人相守深巷,一头一尾。赵舜在里侧,容暮站外侧,容暮仍是一副与他不相识的模样。
此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有人不满道:“喂,你笑什么?”
鸣呶盯住那人:“容大哥不是说了,他是你们的坊主吗?这几日鬼市防守,不是正靠容大哥吗?若论实力,你们应当态度恭顺;若论身份,你们也应向容大哥低头。”
容暮含笑:“到了如此关头,你们仍在内讧啊。”
他偏头,面朝巷内众人,朝着鸣呶温声:“此世如炉,众生皆难,不值一顾。”
有人愣住:“你不是我们的坊主吗?你为何这样说?”
容暮:“原来你们当过我是坊主。”
此言一出,争吵的众人,心里皆有些不是滋味。
鸣呶怔然看着他那冷漠模样,赵舜若有所思,江湖人们低头怯语。而有些曾见过昔日坊主的故人,心里头则想:果然是这样。
坊主并不是为他们而来。
“十二夜”为救世而出,但“十二夜”与江湖之间,是否也都伤透了心?朝堂与“十二夜”决裂的时候,汴京鬼市趁机和坊主划清界限,如此求得鬼市在汴京的生存可能。
鬼市在三年前就抛弃了他们的坊主。
所以,坊主凭什么救他们呢?
他们都有可能死在这里,但坊主武功盖世,坊主不会。坊主是来看鬼市的结局么?也许,这正是他们的报应……
“他们打过来了!”惊恐的通报声自外传来,众人一下子站直。
有人喊着“拼了”,有人说着“快逃”,赵舜声嘶力竭“听我的指令”。容暮抱着他的猫,仍安静地靠着巷子,朝着巷外。
昏光从云翳间薄薄跃出,金灿色的微光照在猫身上。
前仆后继的官兵们冲破最后一道防线,没命地朝这些江湖人扑来。他们的机会只此一次,若再拿不下这些人,无法和夷山的事里应外合,死的恐怕就是他们。
容暮手指按在弦上,只消第一个冲过来的兵士擦过他肩头,他的琴弦便会出动。而他的琴弦还没拨动,他闻到了一股清幽的兰草般的芳香。
是山中芳兰一般的女儿香。
他静静抬脸。
天未亮,模糊金光在云翳后跳跃,鸣呶从他身旁走过。
一片混乱中,容暮听到四面八方脚步声纷杂,听到侍卫们紧张地拽着少女,而少女不肯走。她就站在巷子最外侧,站在他的十步之外,声音发抖——
“我是昭庆公主,你们胆敢冒犯我!”
巷里巷外,霎时死寂。所有人的目光,包括一个瞎子的目光,都落在了鸣呶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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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了,濛濛微光笼罩着夷山,云雾缭绕。崖底那些藏在幽绿森林中的血迹,露出了端倪。
即使有高善声带来人手相助,张家侍卫们仍然没有将敌人一网打尽。但是快了,随着消息互通,汴京那一方也有新的消息传来。
侍卫们找到了二郎。
二郎背对着他们,靠着温泉岸沿。青年乌发浮在水面上,渺渺如烟。
一个侍卫抬头,看到张文澜正在拿着什么,往温泉水中倒去。他眼尖地看到郎君的手臂上密密麻麻红疹溃烂,忍不住深吸了口气。
张文澜好整以暇:“开始布置我原本要你们布置的陷阱。”
侍卫愣住:“原本……”
他们这才想起,他们来夷山,最初目的,是为了困住姚宝樱。而今,这计划仍然照旧?
张文澜又问:“长青呢?”
一人不忿:“他去追杀云野了。我们联络不到他,也许长青武功盖世,已经把云野杀了,解决了郎君的心头大患。”
张文澜睫毛轻轻扬了两下,慢慢点头,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众人走后,张文澜看着自己洒向温泉中的水。
因他背对着众人,侍卫们自然看不到,他手中拿着的,是他一直挂在腰间的小葫芦。这只玉葫芦精致无比,寻常时候当做饰物,旁人不知葫芦中装着药酒,自然更不知道这药酒有致幻作用。
一个时辰早就过去了,姚宝樱没有回来。
而今,张文澜面无表情,将整整一壶中的酒水,全部浇灌入温泉中。
他会编织什么样的幻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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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底另一头,姚宝樱正努力说服高善慈。
一个时辰早就过去了,可是拿不到真正解药,姚宝樱只能和高善慈周旋。
好在,快天亮时,高善慈的态度松动了。
姚宝樱告诉她,自己和江湖“十二夜”的关系,自己虽然寂寂无名,但是自己的朋友们很厉害。姚宝樱向她保证,自己会帮助高善慈。
高善慈叹口气。
她喃喃自语:“真情假意、情人反目,是世间情爱中最麻烦的一笔糊涂账。你年纪这样小,又不是像我一样没有选择。你何必主动入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