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澜轻轻皱了一下眉。
他不喜欢黄脸江湖人的粗俗,但是陌生人,无伤大雅,二人出去便是仇敌,不必多在意。
他便
温温和和地提建议:“我还是担心墙破后,郎君受伤……不如我们用绳索,将手绑在一起。若当真出现危险,我能拉郎君一把。在下虽然看着平平无奇,但确实会一些拳脚功夫,应当还是有些用的。”
这人好妥帖。
他说话间,就一改之前面对陌生江湖客的冷漠,寻找绳索。
昏暗地洞中自然是没有绳索的,张文澜想一想,用手去拨他自己的发带。
姚宝樱一怔,便见他毫不犹豫地摘了发带,乌发当即散下大半来。
乌发柔软,拂过他的脸,擦过他的唇,落入他肩头衣领,逶迤向下。青年眉目端正,尾部却带邪气,全靠气质与装扮撑着。而他束发时清正,散发时妖魅,不外如是。
此时,张文澜用发带绑住自己手腕,另一头朝姚宝樱递去时,见对面的黄脸江湖客神色分外迷离。
张文澜摸一下自己的脸:“怎么了?”
姚宝樱迅速回神。
她抑住自己的心跳,不好提自己那一瞬的丢脸意动。
她顺着他的意,看他低头为自己绑发带。
张文澜的手落在她腕间:“你的手腕……”
姚宝樱不动声色,她不信他但凭手腕能认人。她又不像他,虎口有明显的个人痕迹。
张文澜只说:“和郎君的身高看着不太匹配。”
自然。
姚宝樱扮演男儿,用了哑姑教的秘术改了面相,又踩高武靴,个子高挑。而缩骨容易扩骨难,她实在没本事把自己的手腕,变得像男儿一样。
姚宝樱便笑:“郎君你的腰身,和你的身高也不太匹配。”
这种暗搓搓的嘲讽,张文澜当做听不懂,只善解人意地笑一下。
姚宝樱看得出,他笑容更敷衍了。
如此,系好发带,姚宝樱再次站到了那堵墙前。
青色发白缠在青衣江湖客与白衣郎君的手腕间,二人相距一丈,不远不近。姚宝樱低头,看这截发带,心神恍惚几分。
张文澜这个人,非常有意思。
他与人相处,如水临渊,既不涉水而深,也不赴汤蹈火。他片叶不沾身,管你死去活来。
可他释放善意的时候,又非常的温柔多情,细致妥当,甚至有一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自我奉献感。
真动人。
—
这截发带在昏暗光线中托着二人手腕。只是青年手洁白,江湖客手黄黑。
张文澜不合时宜地想到姚宝樱。
有一个时候,他也曾把铁锁绑在二人手腕间。
那时他扮演张漠,看她看得紧。他以哥哥身份约她出门,她应下时,他又是愤怒又是欣喜。他被她劈晕在床笫间,被长青唤醒时,恨得当即安排了铁锁,要惩罚她,报复她。
那截铁锁,束在手腕间,藏在甩袖下。二人并肩走动时,那种心知肚明而不对外宣泄的亲昵感,让张文澜窃喜。
他的手腕冷白,像冷冰冰的瓷器,高雅单薄,只需一推便会碎成满地珠玉琳琅。而她的手是肉粉色的,白里透红,越是靠近,越是活色生香……
如今时过境迁,他在地洞下和陌生江湖客虚与委蛇的时候,同样身处夷山的宝樱,在做什么呢?
地洞中,躲在角落的青年目光黯然,站在墙前的江湖客一脸肃然。
宝樱再三等待,确认张文澜不会再叫她了,这才鼓气于掌,一气劈下——
“轰——”
墙石迸溅,土屑纷飞。
石墙裂开时,墙的另一侧堵住的巨石朝姚宝樱砸来。而这正是张文澜之前说的野狐像,石像被卡在了本就变形的、多出来的一堵墙前,后方一场条石碓都在墙壁塌陷的一瞬,迫不及待地朝姚宝樱扑来。
宛如万千雨点。
长坡向下,野狐石像朝姚宝樱闷头砸来,寸息之地,姚宝樱没有多少躲避的空间。幸好她手腕上牵着一根绳——
发带那一头的张文澜语气急促:“叶五郎,右边也有一只狐狸!”
右边?
姚宝樱余光发觉,拧腰右闪的姿势霎时停住,长身跃上,躲开倒塌石像的第一波攻击。
恰时,张文澜骤然发力,将她朝后拽去。姚宝樱顺势转身扑向张文澜,抓住他的手就朝后纵步,极速拉着他,没命地在地道中奔跑。
又一次天崩地裂!
长坡看不到尽头,坡路为石像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