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些东西,从那一刻起,就永远地改变了。她知道失去是什么滋味。她知道那种看着重要的人在眼前消逝,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是如何像最锋利的冰锥,凿穿心脏,留下一个永不愈合的、寒冷的空洞。
季梧秋此刻的崩溃,她感同身受。
终于,姜临月动了。她迈开脚步,走到床边。她的影子落在季梧秋颤抖的脊背上。她没有说话,没有询问,没有安慰的空话。她只是俯下身,伸出双臂,以一种不容拒绝却又异常轻柔的力道,将那个蜷缩的、被泪水浸透的身体,轻轻地、坚定地拥入了自己的怀中。
季梧秋的身体瞬间僵硬,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接触惊吓到。她试图挣扎,想维持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和距离,但姜临月的手臂稳固而有力,没有松开,也没有收紧到让她不适,只是提供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可以依靠的支点。
“哭出来。”姜临月的声音贴在她的耳畔响起,不再是平时那种公事公办的冷静,而是低沉了许多,带着一种奇异的、抚平毛躁的沙哑,像夜深人静时流淌的溪水,“这里没有别人。”
这句话像最后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季梧秋内心封锁的闸门。她放弃了抵抗,整个人脱力地靠在姜临月怀里,额头抵着对方单薄却稳靠的肩膀。压抑太久的哭声终于冲破了束缚,从一开始的哽咽,变成了断断续续的、破碎的抽泣,最后是近乎失控的、宣泄般的恸哭。她哭得浑身发抖,像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泪水迅速洇湿了姜临月肩头的衣料,留下深色的、带着体温的痕迹。
姜临月没有动,任由她哭着。一只手依旧稳稳地环着她的背,另一只手抬起来,动作有些生涩地、轻轻拍着她的后心,一下,又一下,节奏缓慢而稳定。这不是她擅长的领域,甚至可以说是陌生。她的世界大多由逻辑、证据和冷静的分析构成,鲜少有这样直白的情感接触。但此刻,她遵循着某种本能,做着这笨拙却无比真实的安抚。
“都过去了…”姜临月低声说,声音很轻,几乎融入了季梧秋的哭声里,“他死了…再也伤害不了任何人…”
季梧秋在她怀里摇头,泪水蹭在她的颈侧,声音破碎不堪:“…梧桐…我对不起她…我没能…没能保护好她…”
“那不是你的错。”姜临月的语气很肯定,没有任何犹豫,“那时候你也只是个孩子。罪恶的是施加伤害的人,不是你。”
“可是我…我甚至没能…亲手…”季梧秋的话语被更汹涌的泪水打断。她恨沈遇的自我毁灭,剥夺了她手刃仇敌、为妹妹讨回最后一点“公道”的可能,哪怕这种“公道”在法律上并不存在,只是她内心偏执的渴望。
“死亡太便宜他了。”姜临月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看透本质的冷冽,“活着接受审判,在众人的唾弃和法律的制裁下慢慢腐朽,才是他应得的。现在这样,是他怯懦的逃脱。”她顿了顿,感受着怀里身体依旧剧烈的颤抖,继续用那平稳的声线说,“但你不一样,季梧秋。你活下来了。你穿越了他布下的所有黑暗和陷阱,你走到了最后。你赢了。”
你赢了。
这三个字,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穿透了季梧秋被泪水模糊的视野。她赢了?她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她一直觉得自己是那个被迫追逐、被过去阴影缠绕的失败者。
“活着,就是赢。”姜临月仿佛能读懂她混乱的思绪,继续说道,拍抚着她后背的手未曾停下,“带着记忆,带着伤痕,继续往前走,就是对他最大的反击。”
季梧秋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间歇性的、深长的抽气。极致的情绪宣泄耗尽了她的体力,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脱,但同时,那种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堵塞在胸口的巨石,似乎松动了一些。姜临月身上淡淡的、属于实验室的冷冽气息混合着一点点极淡的消毒水味,萦绕在她的鼻尖,奇异地带来了一种安定感。这个怀抱并不温暖,甚至有些凉,但那份稳定和接纳,却是她此刻最需要的浮木。
“我…不知道…以后…”她哽咽着,声音含混不清。
“不需要现在就知道。”姜临月截断她的迷茫,“先把身体养好。一天一天来。”
病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季梧秋逐渐平复的、带着鼻息的呼吸声,和姜临月稳定而轻缓的拍抚声。窗外的天光似乎明亮了一些,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洁白的床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季梧秋靠在姜临月怀里,闭上眼睛。泪水已经流干,只剩下一种深彻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仇敌伏诛的痛快并未到来,但某种纠缠她多年的、紧绷到极致的弦,似乎悄然松动了。恨意依然存在,痛苦不会消失,但它们不再是她生命的全部。
姜临月感觉到怀里的人渐渐放松下来,呼吸变得绵长。她没有立刻松开,依旧维持着那个拥抱的姿势,像一座沉默的灯塔,在风暴过后,为迷航的船只提供着短暂的停泊。
很久,直到确认季梧秋的情绪完全平复,甚至可能因为疲惫而陷入浅眠,姜临月才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松开了手臂,将她轻轻放回枕头上,拉好被子。她站起身,肩头的衣料还带着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