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没有移开视线,也没有再次崩溃。她只是看着,任由那些影像和文字带来的痛苦冲刷着自己。眼泪无声地滑落,但不再是之前那种失控的洪流,而是安静的、持续的流淌,像在清洗一个陈年的伤口。
她看着照片里梧桐天真烂漫的笑脸,看着那些象征着罪恶和痛苦的物证,看着报告上冰冷的、描述死亡过程的专业术语。仇恨依然在胸腔里燃烧,但不再是无差别吞噬一切的野火,而是被引导着,凝聚成了一种更冰冷、更坚硬的东西——一种绝不遗忘、并要阻止此类罪恶再次发生的决心。
沈遇死了,但世界上还有无数个潜在的“沈遇”。那个衔尾蛇的符号背后,可能还隐藏着更庞大的阴影。她的战斗,并没有结束,只是转换了战场和目标。
不知道过了多久,病房门再次被轻轻推开。这次进来的是护士,来检查输液和生命体征。护士看到她脸上的泪痕和红肿的眼睛,以及她手中打开的文件,眼神里流露出同情,但什么也没问,只是熟练地操作着。
季梧秋配合着护士的检查,目光却始终没有完全离开那些文件。护士离开后,她将文件仔细地合拢,放在床头柜上,然后重新躺下,闭上了眼睛。
身体依旧疲惫,精神却不再是一片荒芜。仇恨的执念松动了,腾出的空间里,注入了一些别的东西——对未来的模糊思考,对自身力量的重新评估,还有……对那个给予了她关键支撑的法医,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的感知。
她想起姜临月离开时,那个轻得几乎不存在的、拂开她额发的动作。那不是一个必要的动作,超出了专业合作的范畴,甚至超出了普通同事或战友的界限。那是一个带着……温度的动作。
季梧秋翻了个身,面向窗户。外面的天光已经变成了温暖的橙黄色,夕阳的光线透过百叶窗,在病房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平行的光带。
她还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一切,去重新找到生活的支点。前路依然迷雾重重,旧伤未愈,新患潜伏。
但至少此刻,在这片被夕阳浸染的、不再是纯粹冰冷的白色病房里,她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微弱却真实的……平静。而这份平静,与那个名叫姜临月的女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她尚未完全理解的关联。
第24章
墓园的空气带着雨后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与昨日医院里那种 sterile 的消毒水味截然不同。阳光透过高大的松柏枝叶,筛落一地细碎的光斑,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季梧秋站在熟悉的墓碑前,手里捧着一束新鲜的白菊。她穿着简单的黑色外套,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背脊挺直,眼神是一种经历过巨大风暴后的、近乎虚无的平静。
姜临月站在她身侧稍后一点的位置,同样是一身素黑,手里也拿着一束白菊。她的站姿一如既往的挺拔,目光平静地落在墓碑上“季梧桐”三个字上,看不出太多情绪。
许伊之和时云一稍晚一些到达。许伊之依旧是一身笔挺的警服常服,神色肃穆庄重。时云一则穿着深色的夹克,脸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试图掩饰却依旧流露的沉重和敬意。他们手中也各自捧着花束。
四个人,四束白色的花,静静地站在墓碑前,像一组无声的雕塑。没有仪式,没有言语,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鸟鸣。
许伊之率先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白菊轻轻放在墓碑前,与季梧秋那束并排。他对着墓碑微微鞠了一躬,动作标准而充满力量。“季梧桐同志,案子…结了。主犯沈遇,已确认死亡。你可以安息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在寂静的墓园里传开,带着一种官方宣告的终结意味。
时云一紧随其后,放下花,同样郑重地鞠躬。“安息吧。”他的声音比许伊之稍显年轻,带着真诚的惋惜。
然后,两人默契地向后退开几步,将最前面的空间留给了季梧秋和姜临月。这是一种无声的尊重,理解这一刻对于季梧秋而言,远非一句“结案”所能概括。
季梧秋没有立刻动作。她只是看着墓碑,目光仿佛要穿透那冰凉的石头,看到下面安睡的、永远停留在十四岁的妹妹。许伊之那句“结案了”在她耳边回荡,像一块石头投入深潭,激起圈圈涟漪,却触不到底。法律程序上的终结,并不能缝合她内心被撕裂了十几年的伤口。沈遇死了,死得干脆利落,甚至带着他扭曲的“美学”自毁,没有给她任何宣泄仇恨或当面质问的机会。这种结局,带着一种荒诞的、令人窒息的空虚。
她感觉到姜临月的目光落在自己侧脸上,平静,没有催促,也没有安慰,只是一种存在。昨夜病房里那个笨拙却坚定的拥抱,那份无声的支撑,此刻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温度,熨帖在她冰凉的皮肤下。
季梧秋缓缓俯下身,将手中的白菊轻轻放在另外两束花的旁边。她的动作很慢,指尖拂过柔软的花瓣,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轻柔。然后,她直起身,依旧沉默地看着墓碑。
姜临月在这时上前,将她手中的那束白菊,放在了季梧秋那束花的另一侧。四束白色的花,在灰黑色的墓碑前并排陈列,像一个小小的、纯洁的方阵,对抗着周遭死亡与悲伤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