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是几次线下会面,地点每次都不同,且安保措施极其严密。传回的信息片段显示,姜临月见到了“衔尾蛇”组织的中层人员,他们自称“鉴赏家”或“研究员”。谈话内容开始触及更核心的区域,包括对“谐振师”“信息净化”理论的探讨,甚至隐约提到了“织梦者”关于“现实镀层”的一些模糊概念。姜临月始终保持着那种冷静的、略带疏离的学者姿态,她对官方机构的“短视”和“官僚作风”表达了符合逻辑的“失望”,对“衔尾蛇”所展现出的“技术前瞻性”和“突破伦理枷锁的勇气”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并非谄媚而是源于专业共鸣的“兴趣”。她甚至在某些技术细节上,提出了几个看似不经意、实则经过深思熟虑的、具有一定启发性的问题或假设,既展示了自己的价值,又没有显得过于急切。
季梧秋通过那些破碎的信息,仿佛能看见姜临月如何在那群疯子与天才混杂的怪物中间,小心翼翼地行走,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甚至每一次呼吸的频率,都可能决定她的生死。那种无形的压力,隔着遥远的距离,依旧沉重地压在季梧秋的心头,让她夜不能寐,伤处的隐痛也仿佛变得更加清晰。
终于,最关键的信息片段传了回来。姜临月获得了一次登船资格——前往那艘名为“普罗米修斯”号的科研船。信标传回的坐标经过确认,位于国际公海一片复杂的洋流区域。随坐标一起传来的,还有一句极其简短、经过加密的汇报:“初步信任建立。目标:‘织梦者’项目。登船在即。”
指挥中心里一片死寂。成功了第一步,但也意味着最危险的阶段即将开始。
季梧秋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不断闪烁的、代表姜临月信标最后已知位置的坐标点,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凝固。那片茫茫公海,那艘如同钢铁孤岛的船只,里面藏着怎样的疯狂与危险?姜临月将要面对的,不仅仅是“织梦者”,更是整个“衔尾蛇”组织最核心的秘密和最严密的防卫。
许伊之重重地一拳砸在控制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通知外围支援单位,按照预定方案,在安全距离外待命!保持最高级别静默!没有我的命令,绝不允许任何形式的靠近或侦察!”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一支由最精锐特工和技术人员组成的远程支援小组,将乘坐伪装成民用船只或科研船的平台,悄然前往目标海域外围。他们无法直接介入,只能在最极端的情况下,提供有限的信息支援或策应撤离。更多的,要靠姜临月自己。
季梧秋缓缓抬起没有受伤的左手,指尖轻轻触碰着冰冷的玻璃,仿佛能透过这坚硬的阻隔,触碰到那片遥远而凶险的海域,触碰到那个独自深入虎穴的身影。
她知道,从姜临月踏上“普罗米修斯”号甲板的那一刻起,她们之间那根无形的、由无数次生死与共和精神共鸣编织的弦,将被拉伸到极限。她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在风暴眼中心,一个在风暴外围徒劳地守望。
信任与担忧,理智与情感,在这一刻交织成最尖锐的矛与最脆弱的盾。
季梧秋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翻江倒海般的情绪强行压回心底深处。
第72章
指挥中心巨大的电子海图上,那个代表“普罗米修斯”号的红点,如同一个微弱而固执的心跳,在代表公海的深蓝色背景上缓慢移动。它已经脱离了最初的接驳点,驶入了更广阔、更难以追踪的海域。所有来自姜临月的主动信号传输都已按照预案进入静默状态,只剩下那个被动式的、仅能确认生命体征和大致位置的应急信标,每隔数小时才发出一次极其短暂、能量微弱到几乎湮灭在宇宙背景辐射中的脉冲。每一次脉冲被远程监控站艰难地捕捉、解码、确认,都让指挥中心里弥漫的无声压力增加一分。
季梧秋几乎是以指挥中心为家了。她右臂的固定器已经拆除,但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依旧会让那片区域的肌肉产生酸胀和隐痛,像某种无法摆脱的生理记忆。她常常站在那块巨大的单向玻璃前,目光穿透自己的倒影,仿佛要望穿那无尽的海平面,看到那艘隐藏在波涛与迷雾之后的钢铁巨兽。面前的控制台上,除了常规的监控界面,还多了一个小小的、独立的显示终端,上面只有不断刷新的、来自姜临月信标的加密状态码:生命体征平稳,位置更新……生命体征平稳,位置更新…… 这些冰冷的数据,是她与那个深入虎穴之人之间,唯一的、脆弱的连接。
许伊之和其他成员则围绕着其他信息源忙碌。他们分析着“普罗米修斯”号可能的航线,推演着它可能前往的、与“衔尾蛇”活动相关的可疑区域;他们监控着全球范围内与意识科技、边缘艺术、非法生物研究相关的所有异常资金流、人员流动和网络活动,试图找到与那艘船可能的关联;他们反复研究着姜临月传回的最后那些碎片信息,试图从中榨取每一丝可能指向“织梦者”或组织核心架构的线索。气氛是高度紧张下的、压抑的寂静,只有键盘敲击声、纸张翻动声和偶尔低沉的指令汇报声打破沉寂。
时间在等待中被拉长,每一分钟都像在绷紧的神经上刮擦。季梧秋感觉自己像一张被拉满的弓,弦已绷至极限,却不知箭该射向何方。她强迫自己进食、休息,维持身体机能,但睡眠总是浅而短暂,常常在梦中被各种光怪陆离的、关于深海、孤船和破碎信号的场景惊醒,醒来时掌心满是冷汗,心脏狂跳不止。她会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脖颈下方,那里空无一物,姜临月给她的那个生物信号监测仪早已在对方离开前被收回。一种莫名的空洞感,在那片皮肤上徘徊不去。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当指挥中心大部分人员都轮换休息,只剩下值守人员和依旧如同钉子般站在玻璃前的季梧秋时,那个独立的信标终端,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的“嘀”声。不是规律的状态更新,而是一个新的、代表“事件触发”的警报标识在屏幕上闪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