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梧秋走到解剖台另一侧,与姜临月隔着那具无声的躯体对视。“他在收集‘标本’。”她修正了自己之前的看法,“不仅仅是创作艺术品,更像一个偏执的收藏家,在收集符合他特定标准的‘人类样本’,然后用他的方式,将它们‘制作’成永不腐坏的展品。这个腰伤,可能就是他被选中的原因之一——一个独特的、可供研究的‘特征’。”
姜临月点了点头,继续她的工作。她开始系统地检查四肢的关节,特别是被强行固定在扭曲姿势的部位。在肘关节和膝关节的腔内,她发现了更多那种细微的、色彩奇异的结晶残留,尤其是在韧带和软骨附着点。
“关节液被完全替换了。”她报告道,同时用采样签小心地收集那些晶体,“这些结晶物不仅是催化剂,它们本身也构成了关节新的‘填充物’和‘润滑剂’,维持着这种反生理的姿势。他在尝试……重新定义人体的力学结构。”
“控制。”季梧秋吐出这个词,如同吐出一块冰,“从内到外,从化学成分到物理形态,彻底的控制。他不能容忍任何自发性的、不受他掌控的变化,包括死亡本身带来的松弛和腐烂。他必须将一切都锁定在他设定的那一刻,永无止境。”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双交叠的、指尖锐利的手上。“这个姿势……它让我想到……”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记忆中搜寻,“某种古老的、试图与神明沟通的冥想姿势,或者……某种炼金术符号里,代表物质转化与循环的图示。他在进行一场仪式,一场将血肉转化为‘永恒物质’的黑暗炼金术。而他自己,就是这场仪式的主祭与唯一的观众。”
就在这时,姜临月在分离受害者右侧大腿内侧一片相对完好的软组织时,刀尖遇到了一个微小的、坚硬的阻力。她动作立刻变得极其轻柔,像考古学家清理易碎的文物,小心翼翼地用刀尖和镊子剥开周围已经变性的组织。
一枚东西露了出来。
不是之前发现的金属片。而是一颗种子。
一颗约莫小指甲盖大小,形状不规则,表面布满奇异螺旋纹路的深褐色种子。它被巧妙地、几乎是虔诚地放置在股动脉的一个主要分支旁,仿佛被当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内嵌式陪葬品”,或者……一个被播种在“作品”内部的,等待萌发的“可能性”。
两人都沉默了。解剖室里只剩下通风系统低沉的嗡嗡声。
一颗种子。在这样一具被彻底剥夺了生命、被化学药剂填满、追求绝对“无生机”永恒的躯体内,出现了一颗种子。
这强烈的矛盾,这近乎哲学层面的嘲讽与挑衅,让之前所有的侧写和物证分析,都显得单薄起来。
姜临月用镊子轻轻夹起那颗种子,放在灯光下仔细观察。“纹路……不属于任何已知的常见植物。需要植物学家和基因测序来鉴定。”她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一丝不确定的波动,“他将种子放在血管旁边……是象征意义?还是……他认为,在这种被改造的躯体内,这颗种子能以一种新的形式‘生长’?”
季梧秋死死盯着那颗安静的种子,仿佛要透过它坚硬的外壳,看到植入者那双疯狂而充满隐喻的眼睛。“循环……”她喃喃自语,“衔尾蛇……吞噬与再生。他将生命固化,却又埋下生命的种子。他追求的‘永恒’,不是死寂,而是一种……扭曲的、受他绝对控制的‘轮回’?他将受害者制成不朽的‘容器’,然后在里面埋下他自己选择的‘生命’?”
这个想法令人不寒而栗。凶手的野心,似乎超越了简单的杀戮和艺术创作,触及了某种更本源、也更亵渎的领域——他在尝试重新定义生命、死亡与存在的边界。
姜临月将种子放入新的证物袋,动作格外谨慎。她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是体力透支与精神高度紧绷共同作用的结果。她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冰冷的解剖台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季梧秋几乎在她动作停滞的瞬间就跨前了一步,手臂虚扶在她身侧,没有真正接触,却形成了一个坚实的支撑圈。“够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那命令底下,藏着一丝极难察觉的紧绷,“你需要休息。”
姜临月摇了摇头,试图驱散眼前的黑雾。“还有颅骨……颅内填充物的具体成分分析还没完成……”她的声音比平时虚弱,但意志依旧如铁。
“它会等着。”季梧秋打断她,目光扫过姜临月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和微微颤抖的指尖,“你不是机器,姜临月。”这句话她说得极轻,几乎像是叹息,却比任何重话都更有力量。她不是在指责,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她们常常忽略,此刻却无法回避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