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壑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她明明跪着,却头颅高昂,眼中已经没有半点畏惧之色,唯于一片铮铮铁骨的韧劲。
“你……”不知是被她言语震撼,还是在思她如何能有这般见解,薛壑竟一时语塞,只无声看着她。
他莫名觉得有一瞬看见了江瞻云。
但江瞻云不会仰视,她从来都是俯瞰众生。
“后头话是殿下教的,殿下与我们厮混,说得最多的便是,这世道,谁比谁高贵!”江瞻云这会意识到言语太过,赶紧补上漏洞。
“你、她说得对!”许久,薛壑才吐出一句话,回去自己的案前坐下,“起来吧。”
江瞻云深吸了口气,嘟囔道,“阿兄放心,就算我真的对您有几分动心,也都是因为殿下,我更喜欢殿下。”
薛壑抬眸,眼光中竟带了一丝不可察觉的暖意,“其实殿下教你写字,你该珍惜的。她的一手隶书,写得极漂亮,比我好多了。”
江瞻云一双本就圆亮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上扬的嘴角压也压不住,垂着眼睑道,“殿下若听到,肯定欢喜。”
她眉眼弯弯,浓密的睫毛覆下,便也不曾看见对面青年难言的落寞。
只闻他道,“未来一段时日,我会很忙,你将近来所学好好练习。无论听到甚,见到甚,都莫轻信,也莫要离府。”
江瞻云抬眸看他,青年脸上褪尽了血色,眼底隐隐含有两分惧意,极快地隐去了。剩寒森森一片冷光,衬得一张脸愈发白如鬼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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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朱袍与青绶】
“未央宫前殿站着的衣冠楚楚之辈, 多少是人面兽心,镀着金身,裹着破絮, 眼中只有高官厚禄, 利益权势, 无有半点民间疾苦……”
“落英若有您这般出身, 未必不如您;您若和坊中人投的是一样的胎, 许是比之还低贱!”
“后头话是殿下教的,殿下与我们厮混,说得最多的便是:这世道, 谁比谁高贵!”
“阿兄放心,就算我真的对您有几分动心,也都是因为殿下, 我更喜欢殿下。”
“殿下若听到,肯定欢喜。”
……
廿三这日后,薛壑总想起薛九娘说的这几句话。
在午夜梦回时想起。
他嘴角噙笑, 眼角含情, 睁开的双眼还凝着光彩, “殿下”两字滚出唇口, 人已经仓皇从榻上起身,掀帘要去追她。
他想问一问她:为何在她死后, 齐尚能一把火将自己烧了, 说恐她泉下寂寞, 要去陪她?为何温颐会沉迷五石散,就为在虚幻中见她一面?为何落英手无缚鸡之力,却有为她报仇的勇气?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能让这样多的人这般爱她?为何轮到他, 就不如他们了?他一直都没想过死,他为她报仇也是因为“忠义”的枷锁,怎么他就不像他们那样爱她呢?
“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薛壑转身看着黑夜中的帷幔,扑上去撕扯。
生时,她就留他一个背影,一个轮廓。
死后,也迟迟不肯入梦。即便入梦也是寥寥。
在早朝行径北阙甲第的道路上想起。
他在马车中掀帘看府邸至东的向煦台。朝会在寅时三刻,天昧不明,但府中人起得很早,灯火在这个时辰已经亮起。
问何故早起?
那女子说,想快些掌握阿兄所授课业,早日入宫替殿下报仇。
薛壑点点头,“相信我,很快的。”
“阿兄脸色不太好?”
薛壑以拳抵口,咳了两声,“等诸事结束,养养就好了,不碍事。”
在未央宫中央官署的御史台中想起。
他翻着那卷《上君节乐廿规疏》:罢珍馐之靡,去歌舞之繁,省赏赐之滥……
不由觉得有些恍惚,她出身至贵,生来便是公主,公主之后是更尊贵的储君,怎就能说出“这世道,谁比谁高贵”这样的话的?
在未央宫前殿的朝会上想起她。
少年储君低天子一阶,北面升座,俯瞰众生。
当也在看他。
只是耳畔嗡嗡,传来的是一个男子的声音,“薛御史的意见呢?”
薛壑抬眸,看张合的两片薄薄唇瓣,看少年人眉目英挺,眼中含着温良的善意,面上露出宽仁的笑意,一副连江瞻云都不曾辨出的谦和姿态。
这日是三月十五,早朝正在进行。
薛壑辨清今宵几何,拱手作揖,“陛下仁孝,臣没有意见。只是陛下惯常节俭,不若将太后入长乐宫的宫宴设在端阳日,两节合一,岂不美哉!”
虽然在尚书台任职的三位堂兄前些日子已经得了他的消息,但这会听话从他口中说出,还是胸中憋气。这样的一退步,他日再举兵反之,又要以何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