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瞻云点点头,她不是被吓到,是被疼到。
凌敖是她外祖。
她又没了一个亲人。
这近三个月发生的事,虽然薛壑不曾细说,但传得满城风雨,她又就住在这北阙甲第,听了个七七八八。
“那人是淮阴侯,我以前在朱雀长街见过他。他为何被抓?”
薛壑撑在案上,头埋得极低,缓解胸口的堵闷,“他杀了明烨的三个孩子,死罪难逃。”
这话入耳,江瞻云的心脏如同被猛攥了一把。
不知是为了凌敖,还是为薛壑。
即便没有细节,但她知道凌敖的能耐不足以连杀帝王三子,反倒是禁中有伏兵的薛壑更有操作的可能。
所以外翁的两场谩骂其实是护他的铠甲?
所以他用薛氏的清誉换取明烨的信任?
天色早就黑了,烛光摇曳跳动,她看着青年喉结缓慢滚动,干咳声声,欲咽未咽,想咳又咳不出来,鬓边虚汗缓缓滑落,投在地上的影子微微抖动。
江瞻云见过两回他的这幅模样,私下向医官问过几句。这会撑案欲要起身,想去给他擦一擦颊畔的汗珠,却到底控制住了。她的手轻轻挪移过席案边,抚摸投在地上的影子。
“今日不授课,天色已晚,我先回府了。”薛壑心悸愈重,胸口一阵阵似石压闷堵,半晌才勉强将连绵不断涌起的血腥味强压下去,喘出一口气,起身同江瞻云告辞。
他默声看了她一会,目光又游离去了旁处,似不敢看她,“十月里的婚事就在眼前,我会尽力护你周全。”
是不敢看她。
说的话也不够坚定。
他推着,哄着,承诺着,让他们一个个都去死。
外头夜风微凉,拂面带着些许畅快。薛壑弃了车架,一个人走在黑夜中。
这晚,江瞻云也有些迟钝。薛壑已经离开半晌,她的耳畔还是他艰难喘息的话语,眼前是一袭骤然站立但身形不稳的影子,一张苍白泛黄的面庞,甚至她嗅到了血的味道……
她神思转过,奔出府门,扯过石狮子上的一盏羊角灯,往御史府跑去。
“殿、女郎!”桑桑大惊,“大人不让你夜黑出门。”
“不许任何人跟着。”
“不许碍我事!”
回头两声力喝极其任性,吓住了追出来的人。
她跑得很快,未几追上车架,掀开一看里头无人。
“你们大人呢?”她问过唐飞。
“大人他……”
唐飞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前头不远处的青年转过了身子。见她入夜离府,顿时脸色黑得比夜还阴沉,“你作甚?”薛壑隐约听得她跑出来的声响,还不许人跟着,只当自己听岔了,这人不至于如此任性。然此时见人就在眼前,一瞬间原本稍稍平息的气血,重新翻涌直冲天灵,累他呼吸窒闷、不能挪动一步。
“阿兄方才言我字写错了,是哪几个字?”江瞻云从马车口退身,提着盏灯笼笑盈盈走近他,“我特地来问一问阿兄,好练习。”
夜黑风高,这般跑出来就为问这点事。还能不能服从命令,能不能分清轻重缓急!
薛壑情绪激荡,气息急转,面色红一阵白一阵,唇瓣几回张合,终于在一阵急咳中将喉间堵了许久的一口淤血终于吐了出来。
江瞻云疾步上去,屈膝扶住了他,灯光微弱,却闻得男人呼吸平缓了许多。
“总算迫你吐了出来,不然就要伤及肺腑了。” 江瞻云低眉又观他脸色,见他虚阖的双眼似要努力睁开,但到底没撑住,头沉沉垂下,晕倒在了她怀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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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本章红包掉落!
第19章
薛壑没有走出太远, 相较御史府自是北阙甲第这处的府宅近些,于是被挪到了向煦台休息。
他虽然一时昏迷,但心志尤坚, 灵台甚是清明, 知晓自己不好宿在这处房中, 总要同九娘避嫌。再者, 这样一倒下, 传医唤人,难免要惊动许多人,或族亲或敌寇, 薛九娘应付不了。半昏半醒中,挣扎着要起来。
“老实些!”女郎从一旁座上起身,走来床榻, “杜衡正好在这,让他给你瞧瞧,无事便送你回去。”
杜衡。
薛壑半阖的眼眸模糊看到给他诊脉探息的青年。
杜衡是江瞻云的内侍。
江瞻云故去后, 原本上了卷宗要随她入未央宫的侍郎均被明烨以陪伴储君为名锁入了明光殿。其余未上卷宗者散出宫门, 自行离去。
杜衡不在卷宗上, 母家早已倾覆, 被江瞻云带回上林苑时原在香悦坊为姑娘们研制养颜粉,调理身子。是故这厢重回坊中。
彼时因要给落英换脸, 闻其有此手艺, 薛壑遂将他从坊中调出, 专司面具一事。陪着落英从长安到益州,又从益州回来长安。
只是杜衡到底是江瞻云恩宠过的侍郎,时常出现在酒宴之上,长安勋贵子弟或多或少认识他。若发现当下与薛壑过从甚密, 难免被明烨一党怀疑。为此,薛壑将他藏得很好,鲜少让他露面。
这厢原是落英又要换新的面具,方才让其来此。
“八成是你那‘半月阴’,累我身子不爽,癸水来时疼死了。我方多留杜衡两日,让他给我瞧瞧。放心,没人见过他。”江瞻云见男人死盯着杜衡,眉间拧得能夹死蚊子,“知道你能寻来妇科圣手,那我这事同你开口……怎么开得了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