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瞻云 第32节

“再有,温氏十三代嗣,颐,少时护主不力,累君身死。经年饮药,颓之,未几亡。含糠覆发,不复得见君面,天下笑之。”

“你、你……”温颐满目通红,额上青筋爆出,却因手足无力,只得在他掌中扭曲。

偏他还在笑,还在说,“难道不是吗?你就要死了,史书本就是胜者所书。”

“我要杀了你——”提气半晌,抠指于地,指甲劈裂,温颐嘶吼出这样一句话。

薛壑如闻笑话,收手松开他,却在他欲要抬首起身的一瞬,以足踩他背,令他生生折腰,只能匍于地,眼睁睁看着外头大片春光却不可触不可及,“痴人说梦。”

四个字,在温颐头顶炸开。

温颐彻底动弹不得,如困兽斗,周身仅有的一点力气都在后背足间的重压下慢慢丧失。

如果他不曾用药,如果他戒去了药,即便是面对着弓马武艺上佳的人,也不至于半点没有还手之力,不至于这般狼狈,被羞辱至此。

“想杀了我?”

“想给她报仇?”

“我给你指条路。”居高临下的人将他踩得严实,吐话如施舍,“欲速则不达,你这般戒毒再两个月命都要没了,且择折中的法子,慢慢来吧。”

“若连你都死了——”薛壑终于抬脚松开他,却依旧没容他起身,手扼他后颈,俯身附耳,“这长安城中,我要多寂寞。这广袤天地里,薛氏怕要高处不胜寒!”

扼颈的手挪去他面庞,轻轻拍一拍,伸出一根指头戳上他脖颈伤口,逐渐用力,将将有些止血的伤口重新渗出,染红他手指。

然后,低头吮了,复再看地上人,将血抹他面,带着无限嘲弄,“我闻用药日久,智退神散,你能听懂我意吗?你是温门最好的一颗苗子,没了你,你那些叔伯兄弟,你觉得他们能在我手中过几招走几轮,能撑温门几时?”唇瓣染着旁人的血,唇口张合间似修罗吞噬世人。

话落,再不等他言语,理衣拂袖离去,留他一个傲慢身影。

之后薛壑未再去看过温颐,只闻他相较之前稍微配合了些,也不再盲目急躁,虽进度稍慢,但使用频率低了些。

每月的三次朝会,温颐也如期来上,府衙去得少,但宣室殿的论政也能参与一二。

虽然在宣室殿中,他鲜少开口讨论,多的是将当日所论政务带回去,隔日方能想出一些应对的策论,明显是思维滞慢之故。但上呈尚书台的卷宗上,所书的内容紧扣论点,言之有物。

薛壑从堂兄口中听来,心下稍安。

本就是麒麟人物,心志尤在,便可期待。

……

而眼前这辆散发诡异气味的车驾,便是温颐听取薛壑建议,择的折中法子。

这是一辆新的马车,原本只有檀木气息,并无半点五石散之气。乃温颐近日心思深重,神思紧张,那瘾便又上来。

他不敢食用五石散,只按照医官建议,将以往一次所食的十中之二的量由侍从带着,另备温酒一壶,待瘾上来,亦不再如寻常般将五石散兑酒服用,而是只饮酒,后嗅之,如此减量戒除。只是这日他心情郁结,实在难以自控,竟又要去夺药,如此药粉撒在了马车间,酒水又灌得急,最后恐自己舔食车中残粉,遂扔开酒囊逃奔离去。

这会提水捧巾过来清洗的数个侍从,其中一人被薛壑寻来问话,回答了其中缘由。

薛壑闻言松下一口气,才三个月,温颐的药量已经减至十中之二,虽受环境、情志之故还会有所影响,但整体而言是好事。

反倒是身畔掩鼻往后连退了两步的女郎让他诧异,“怎么了?”

江瞻云控制着想要扑入车驾的冲动,十根脚趾都蜷缩起来,指腹朝下,欲抠地挖坑,扎入泥中生根就可控制不往前走,直到拢在广袖中的左手以手上护甲将掌心刺破皮肉,疼痛刺激神经,她的注意力才从车驾散去,长长喘出一口气,冲着薛壑摇头,“就是、香的奇怪,冲鼻子!”

护甲又进皮肉一点,她便能少思一眼车驾,还能对薛壑扯谎编瞎话,“我们赶紧进去,这样大的太阳,我都出汗了。”

薛壑未曾多想,但见她面色有些发白,鬓边生汗,只当暑热之故,尚且不解,“上林苑在崇山之中,百花千树,最是凉爽之地,你怎如此怕热?”

说话间引她去了下榻之处,只说自己还有有事,晚膳时分过来寻她,言罢让桑桑领侍从侍奉她歇息,自己去寻了温颐。

虽说温颐如今戒除五石散效果不错,但薛壑终是忧心,实乃明日六月廿三乃江瞻云忌日,恐他又陷其中,功亏一篑。

且这次薛壑来上林苑,除了同往年一般祭拜江瞻云,尚且还有一事。

乃温颐相邀。

这是五年来,温颐第一次主动寻他。亦是他折断他风骨、对他极尽羞辱后,他站起来做的第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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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晚上有个饭局,所以早点更,有点短,发个红包哈!明天争取长一点[撒花]

第25章

温颐在长扬宫并无专门的寝殿, 这五年间每回过来,都是居住在储君寝殿的偏阁景轩中。

按照文恬的说法,温颐也该有正经寝殿。

毕竟承化三十三年六月廿三的午后, 他侍奉储君歇晌, 已经名录卷宗。若无意外, 待夏苗毕, 他就该入明光殿后廷了。

薛壑第一次闻这话, 是在江瞻云死后第二年,亦是熙昌元年。

这一年六月温松来寻他,求他前往上林苑劝一劝温颐, 莫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应了。

于是便在景轩四面不透光的寝屋中,看见曾经名满长安的少年,规整鬓角已蓬乱, 乌发不簪冠;深衣袍裾生褶皱,熏香弥腥臭。

从来最重仪态的人,席地而坐, 衣襟未系, 皂靴虚套;双臂敞开, 一腿伸直, 一腿屈膝,背靠在矮榻上, 头悬仰着, 两眼空洞望向屋顶, 眼角残留一道泪痕。

熙昌元年,薛壑二十一岁,是来长安的第六年。其实亦是在这一年中,他才真正长大, 真正开始周旋在朝堂诡谲风云中。

之前的五年,回想开去,分明是年少好时光。

两厢对比,称得上“无忧无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