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瞻云 第59节

“殿下,外头都等着呢。”桑桑忍不住提醒。

“随他们。”庐江伸手摸过江瞻云捂在小腹上的暖炉,“这个有些温了,换个热的来。”

*

江瞻云醒来,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以后,依旧是庐江唤醒她的。

小腹尚且阴寒阵阵,但基本不疼了,人一下轻松许多。

“昨晚就开始疼的,朕一夜不曾好睡,姑母非要叫朕作甚?”江瞻云睡眼朦胧,有些不满道,“难不成姑母也心疼那些个朝臣?”

“北宫门外的,臣不心疼。但椒房殿门外的,臣怕陛下会心疼。是故冒死打扰陛下清梦。”庐江笑着起身,唤宫人过来更衣,“要是能下榻,陛下自个出去瞧瞧!”

江瞻云脑子还未清醒,缓了好一会才睁开眼。榻上暖和,她赖在上头半晌才不情不愿掀开被子。然后由宫人扶着起身下榻,懒洋洋张开臂膀等人上来侍奉,这会方彻底睁开了眼。

因已经封朱笔开年假,不必按时前往宣室殿论政,需她簪冠披袍,衣冠有序。她逗留椒房殿,衣衫多为襦裳裙裾,容得她挑三拣四,试了穿,穿了换……

庐江坐在一旁饮茶,茶尽搁在案上,幽幽启口,“御史大夫跪在椒房殿外。”

江瞻云一下转过身来。

她肩上披了一件宽肩拖地的留仙帔,宫人正在整理流苏边缘,被她骤然一扯,流苏生乱,沿摆两颗玉珠掉落在地。当下,两个宫女“噗通”跪倒在足畔。

“一刻钟前来的。”庐江示意桑桑续茶,又饮一口方继续道,“等陛下更衣理妆毕,他估计得跪足一个时辰。”

“你不早说!”江瞻云提着帔巾跑出去。

“玉珠赏你们了,都退下吧,陛下不会罚你们的。”庐江将茶一口饮尽,也识趣离开,却在内寝门边见到去而又返的女君。

江瞻云一路理帔扶鬓,在前殿升座,“劳姑母出去,传御史大夫进来。”

庐江压住笑,“臣领命。”

*

薛壑进来椒房殿,行礼问安。

江瞻云跽坐在大案后,见他着朱袍,戴法冠,这是朝臣觐见的穿戴,遂赐座勘茶,问他何事跪于殿外。

薛壑没有落座,尚且跪着,“臣有罪,假传陛下口谕。”

江瞻云蹙了下眉。

薛壑垂着眼睑,继续道,“今日卯时四刻城门初开,臣领医官前往武陵源,传陛下口谕,救治太常,归来皇城。”

话落,他抬眸看向座上女郎。江瞻云不愠不怒,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臣不知太常所犯何错。但臣要说,太常为九卿之首,如若公务有差,君主要罚,无论是经三司审问还是陛下之诏狱,都需明文昭告朝野,以服人心。若是太常私情冒犯陛下,您要罚他,宫墙阴暗无人知晓处,随您怎么罚,纵是白绫毒酒皆无妨。但当下情境,陛下让太常白日昭昭跪在武陵原帝陵处,又不言明其罪几何。此举惩罚太常是小,损害陛下清誉君威是大。北宫门外,从昨日至今日已经陆续跪了近二十位朝臣,若再这般无缘无故地罚下去,只怕会惹人非议,引起动荡。陛下初登大宝,凡事当三思而后行。”

江瞻云掖了掖臂腕间帔巾,以手支颐,一双丹凤眼眨出两分狡黠的光,问,“北宫门外,都跪了哪些朝臣?”

“五经博士七八,博士祭酒五六,太宰、太乐、太祝三丞,还有尚书台尚书丞、尚书侍郎等人。”薛壑道,“陛下当是知晓的,这些人中有部分是温门祖籍南阳的名士,有部分是从琅琊而来,代表齐鲁文教的名士,皆为天下学子之楷模。他们中有些人的老师已经隐居,却依旧是名动天下的一方大儒,同温令君乃知己至交;有些人更直接是温令君门生,率属太常座下多年。另有,距离明岁三月的新政开考不足白日,这些人中十之七八是新政分管官员,太常更是新政的主考官。陛下此番惩罚太常,若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或者没有及时救治,只怕会凉了天下学子的心。来日新政难行,人才难得,口舌难控,损失最大的还是陛下。”

“那朕罚太常时,他该说啊,让朕换个法子罚他。”江瞻云嘀咕道,眼珠转了一圈,面带委屈。

薛壑愣了下,须臾反应过来,这是在承认自己做的不对?

十年岁月在脑海中涌现,他确定,头一回。就是做薛九娘时,她都没这么好说话。

这……实在有些反常。

“你想知道朕为何罚太常跪在齐尚墓前吗?”她收了前头的神色,淡淡问到。

“陛下若愿意说,臣自当洗耳恭听。”

江瞻云张口,却觉得也无甚意思。

当年新婚夜那点事,齐尚任性妄为,温颐有心设计,自己明知瓜田李下却依旧留其许久,薛壑不问缘由对她只有自己的想法没有半分信任。说到底,都有责任。

她罚温颐,原也不是为了当年事。

不说也罢!

江瞻云端来茶盏饮了一口,施施然走下阶陛,来到薛壑身前,转过话头道,“所以,今日你一睁眼就跑去把温颐救回来,其实你不是在救他而是在救朕,对吗?”

椒房殿乃采用≈qut;以椒涂室≈qut;的建造工艺,将花椒粉末与泥土混合涂抹于墙面,墙呈朱色,壁生芳香,四季保暖如春。

这会还烧着地龙,殿内温度很高,江瞻云穿得便有些少。

上襦下裙,束腰窄袖,左腰无佩,右腰无珏,只有从肩膀披到臂腕、再从小臂垂下的一方软烟罗纱留仙帔巾。

这帔既是纱制,又在冬日使用,自是薄纱厚累。披在她肩背的似绕山云雾,一梦幽远;从她腕间流泻的似山间清泉,一汪潺潺。

她站着,手臂微动,泉水汩汩拂过他鬓边耳畔。

他跪着,微仰瑟缩一抬眸,便见她似从烟岚雾林中走出的山鬼魅婀,好好论着政务,一下晃得他滞了神思。

脑子僵住,唇舌顿住。

只随她手腕低垂,茶盏凑近,嗅的香风阵阵,是龙涎香,椒花香,胭脂香……是某日睡梦之中的一股女儿香。

“回回长篇大论,润润嗓子。”她抚下身来,喂他一盏茶。

盏壁留了一抹红,唇脂的香气弥散在茶香中。

他忘记了是怎么张的口,怎么咽的水,只记得在她手中饮尽了那盏茶,记得茶尽胭脂色也没有了,记得她温温柔柔地问“这几日喉咙还疼吗”?

他突然说不出话,也不知要说甚,垂在两侧的手揪着官袍,努力蹭干掌心的汗,只随她起身,仰头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