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瞻云 第80节

江瞻云点点头,望向一侧的温松,“既未簪冠,便还不是侧君。看来是天不让他入内廷,亦是朕与他缘分未到。温令君,你带他回母家吧。”

随她话落,见她微一抬首,椒房殿掌事穆桑捧御案书简立高台朗朗而诵:

惟神爵元年,仲冬时节。

朔风过之上林苑,卷残烟而萧瑟;夕照覆下昆明池,积愁绪而绵密。朕临龙首,抚卿之玉簪,望卿之船桨,意欲携手同行。却是卿溺无情之水,绝吾绵绵爱意,作此悼词,以寄哀思。

昔者长杨殿中聚:君立于汀兰之侧,衣袂飘飘兮若仙行;腰间玉鹤衔云纹,温润流光兮触手馨。

后入东宫明光殿:晨随朕于政事堂,分阅奏章兮析利弊;暮陪朕于观星台,共论天时兮定农计。

及朕登极未央宫:召君入朝辅社稷,君着绯袍兮趋丹陛;新政人才出君手,青州战事兮君安定。

奈何天不佑良臣,十一月初十凶信至,君魂永逝隔天涯。

呜呼哀哉!失吾温郎兮不可追,朕思悠悠无穷期。江山万里兮无君影,荣华富贵何足奇。鹤唳声声兮哀不绝,此心耿耿与天齐。

穆桑诵读毕,合卷递于宫人,宫人捧至温松面前。此乃天子朱笔悼词,可谓哀荣无限。

然龙首船上的九卿,龙首船四下船只上的朝臣,无论是否参与、知晓当年事的人,这一刻在冬日晚风中,十中七八都汗流浃背,瑟瑟发抖,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

天子于众目睽睽下,杀了温门的下一任家主,一国之太常。

毕竟,她在他生时就给他写好了悼词。悼词上清晰写明了他死于何时、何地、因何而死。

因失足落水,溺毙而亡。

这个缘故,无数双眼睛看的明明白白。是故便不能说是天子杀他,天子哪里杀了他了。

天子本是满心欢喜迎他入后廷的。

太常真正的死因,封珩、许蕤、钟毓等眼风互扫,是他谋刺储君,他们自不敢说;执金吾、廷尉、宗正、卫尉等彼此看过,也猜了出来,但即是猜测便也不能说。所以这日龙首船上,所有人仿佛都知道了真相,又默契地保持着缄默。

如同江瞻云和温松之间。

“老师,您受惊了。”天子从侍从手中捧来一樽酒,奉在尚书令面前,“您喝了,压压惊。”

纵是早早明了她的心思,早早有了心理准备,但她今日之举,还是在他意料之外。他以为,她会让温颐暴毙在不见天日的后廷,实非料到会杀他于明光朗照之下。

花甲之年的老者,两鬓愈白,皱纹愈深,跽坐的姿态换作了双膝跪地,目光从酒盏过,仰首看年轻的君主。

薛壑立在高台,将一切尽收眼底,他的后背也有些湿了。只是在这一刻,他有些想明白了,为何江瞻云不让温颐死在战场上,要留他至今了。

他想起一位作古百年的人。

——文烈女帝的丞相,苏彦。

那个清贵无暇、从来以天下为己任的世家公子被钉死在杀子、叛君、谋逆的耻辱柱上,史官落笔如刀不得更改。曾被 他一手教养长大的女帝握着无上权利却也无法再为他正名,所以只能用种种似是而非的痕迹,用有违常理的行径,让世人去猜,去少讨伐他一些。包括对薛氏破格的恩宠和殊荣,原也是女帝行径之一。

而今日,江瞻云行如当年的文烈女帝,所举异曲同工。

不同的是,当今史官落笔:温门清白如玉,满门忠烈。

然凡有今日昆明池上宴,有太常失足溺死事,有天子人未亡而作悼闻之举,来日世人也会重新审视温颐,乃至整个温门。

温颐首杀杨羽,帮诛明氏,毁去种种证据,以为天子就奈何不了他,只能按他设定的轨迹走,到底功亏一篑。

【你要留他多久?】

【让他离你多近?】

薛壑望向台下的身影,自惭形愧。

而今日宴,远远还没结束。

天子再度开口,又一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今温太常薨逝,抱素楼中,太常、太常少卿均缺其位。朕欲择一人上位——”

以郝斐为首的五经博士当下正襟危坐,却又难免失落,大魏百年,怕是要出第二个女太常了。

“就温冲吧。”江瞻云俯下身来,从案上持了那盏酒,重端于温松面前,“就是您的第六子,令君觉得如何?”

长安城闻名的纨绔,当年因冒犯储君被打断一条腿的勋贵子弟。

“大魏自出新政,尚在温氏手中流转,如何能入外姓手中?”她递酒近身,“老师若担心小儿,多多帮衬便是。”

温松的目光垂落在地,到底她没有将温门连根拔起,到底还留着余地。疑云密布、后人猜想,总好过灭门夷族,恶名昭著。

“陛下青出于蓝。”他接了酒盏,仰头饮下,后伏跪于地,“臣谢主隆恩。”

这是天子给的台阶,他不得不下。

本就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这日,随他一起叩首的,除了满朝文武,还有山川草木,芸芸众生。

江瞻云回去高台,路过俯身跪首的薛壑,以目示意左右宫人合上五明伞。

伞后一方天地,唯剩彼此。

“起来。” 她似累极,手也冰凉,吐话间呵出一圈圈白气,“日暮天寒,把披风脱给我。”

薛壑解下给她披上,她靠上他胸膛,低低道,“宗正处已经在选立皇夫的日子了,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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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来啦~周四不更哈,周五见,发个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