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瞻云 第87节

传甚话?

传五经博士中有人不胜流言之压,心生倦怠。

而推出来挡灾的六人,要么家贫急需用钱者,要么狎妓者,要么昔年任上犯错被瞒下庇护者……总之,皆有把柄落于人手。又被劝道左右只是流言,天子没有证据,猜疑罢了。纵是查上一番,也是查不出甚来。

六人如此应下。

却是谁也不曾想到,天子查了这六人,无错也不放回;后又派人再查,乃不查师者查学子。

毕竟徇私舞弊无外乎泄题、改卷、代考,需双方一同进行。落网却只需一方,就可咬出另一方。

学子没有为官者重重心思,更无他们久在朝堂的抗压能力;六位五经博士被长留诏狱,一点风声添油加醋地放出去,没多久便有第一个人吐出话来,如此摧枯拉朽查出今日这般多人。

“公孙行,朕可有冤你?”江瞻云负手立在阶陛上,着人拎来两个学子至他面前。

公孙行不惑之年,仰天合眼而叹,“臣有一事不明,还望陛下解惑。”

“今岁参与新政的学子有一千三百余人,陛下既从他们处入手,他们总不会自投罗网,那您是怎么删选、确定的呢?”

“陶奎一行的嘴的确严,不曾开口。朕不过是反其道而行,太常寺中若排除了他们,还能剩哪些人呢?可不就是您几位了吗?”江瞻云笑了笑,抬首示意黄门将数卷竹简扔于公孙行一党看。

只见第一卷,拎出了近五年来的新政中榜的学子,如此数千人化作四百余人。因中榜为官,背景卷宗自然十分清晰。

第二卷,赫然将太常寺中的博士祭酒和博士长史之名录其上,然后将那四百人皆为何人门生依次记下。

第三卷,根据为官政绩标出了有异样者。

第四卷,将这些有异样者近行分类,很清楚发现不是同乡就是旧识,要么为官之后交情也很好。

“朕就在想,怎会这么巧,这些人都是脑子平平之辈,政绩一般,却皆出同一人门下。那有没有可能是一个接一个牵线搭桥,引到了你们诸人门下?这不,你看看卷宗上那个伪朝四年的燕非,同今岁的这个严愈,他们竟是同族。多巧!”

“严愈——”江瞻云连名带姓喊去,“燕非是你何人?”

第三排左手第七人当下以头抢地,抖如糠筛,“乃、乃草民族弟……他给草民引荐了公孙大人,草民花了两斤金买下了四分卷宗,皆、皆……”

只闻“咣当”一声,乃天子拎起今岁要她三审的卷宗,哗啦砸去首排官员处,顿时被砸中的一位额头血流如注。

“公孙行、单田等五人,革职剥去官服,贬为贱籍,流放幽州,家产全部充公。严愈等十五位学子,十年内不得参加新政科举。此二十人之三族,十年内亦皆不得参与新政。陶奎等六人下放出京,贬为两百石官员,去往边地赴任。”

天子的声响回荡在未央宫的阙顶上,很快传遍整个长安,传向举国十三州。

而此番事件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六月初二的新政考举,天子既已布局许久,自然考虑到卷宗的外泄,所以特命南乡夫人常乐天备好第二套卷宗。如此新政如期举行,未误行程。

六月初五,考举结束,学子从抱素楼出,皆多欢喜。

一来少了十余位竞争对手,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太常寺被清洗,一下逐出了十数官员。

天子承诺,去岁与今岁两届头五名中榜者,直接入太常寺为五经博士。同时因南乡夫人备卷有功,现太常温冲第三次乞骸骨,推举常乐天为九卿之首的太常。

天子恩准,常乐天亦未再推辞。

是故,初五这日,在抱素楼中,于无数学子面前,天子传旨任常乐天为太常,执掌抱素楼,管理太常寺。

历经百年,这天下又出女太常。

同时意味着,在温门手中流传了近百年的新政,即日起彻底由天子把控。凡新政中榜的官员,都将是天子门生。

八月放榜,江瞻云同常乐天一道登上宣平门城楼上,眺望城中欢腾,轻轻舒了一口气。

承华三十三年一场刺杀,毁朝政五年,国中文教不前、国库空虚、朝臣熙熙攘攘鱼龙混杂。至今日,江瞻云方觉有一点化腐朽为神奇的意思,她终于借温颐身后种种,破开了温门的桎梏,握住了新政的命门,以此培养人才。

“臣前些日子去祭拜了温决师父,她泉下有知,会以陛下为荣,也会为臣高兴。”八月入秋,城楼风大,常乐天给江瞻云披上氅衣。

江瞻颔首,抬手拭去她面上眼泪,垂目看着身上火红的大氅,轻抚其毛羽。

“你初掌太常寺,当下官员自然都是我们的人,用心调教便是。但是以往的官员,还是要好好把控,卑亢得宜,才能做稳位置。”

“臣记下了。”常乐天亦感慨道,“臣近两日才把这三年的官员档案整理完,说实在的,这次能这般顺利揪出公孙党一行,自因陛下布局多时,但还有一个缘故,乃他们失了主心骨。”

“朕知道,温颐没了。”江瞻云整理衣襟,目之所及皆是玄狐皮的纹理,眉眼发亮。

常乐天摇首,“他们一开始自认温颐为主心骨,温颐去后,他们还认一人以其为主。”

“谁?”

“博士祭酒,曹渭。”常乐天道,“他乃青州人士,今岁正月请命回乡赴任,离开了京畿。此人即是诸人主心骨,听闻之前同温颐走得也近,怕多来也不干净。只是他鼻子太灵,走得太快了,当下证据全无,算是逃过一劫。要不要……”

“等等,他回乡复命——”江瞻云眉心陡跳,“你方才说他是哪里人?”

“青州。”常乐天吐出这两字,当下也愣住了。

第68章

《尚书》曰:海岱惟青州。

“海”为渤海, “岱”为泰山。乃在国之东,东方主木,故而曰青, 青州因此得名。又因起自渤海以南、泰山以北, 是故四季分明, 白壤肥沃, 最是富饶之地。

当年承华帝四征匈奴, 后令各州筹备粮草辎重,青州皆居前列,为帝赞之:膏畴沃野, 仓实民安。牧君之能,贤臣辅天府,炎魏光矣!

“牧君”说的就是彼时的青州牧、后来的武安侯明岱。然水满则溢、月盈则亏, 他去后,属下杨羽一党却只承其威名,未袭其清正, 领青州军坐吃空饷, 贪污秽行, 倒卖军需, 后来更延祸朝廷,使大魏出现长达五年的“伪朝之乱”, 险些灭国。

二月的平原郡, 民生一片凋零。

原本种植冬麦的肥田, 青苗连芽尖都看不见,面呈菜色的农民扛着锄头歪在黄沙覆盖的田地里;才生下孩子的妇人在挖树根,但是树根早已被挖光,空空如也只好咬破手指给婴儿吸血充饥;皮包骨的小儿看见路过的人, 伸出黑乎乎的手要吃的,眼睛里一点光都没有;海边的礁石上,有人寻到了一些被海浪冲上来的残蟹死鱼,正四下观望急急裹入一方破布里,却被一群人蜂拥而上,争抢间几人流了血,几人咽了气……

三月的千乘郡,经济垮得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