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壑”字引申为“沟”,沟中盈水便是护城之河。护皇城之河,当为“御河”。
承华三十三年八月十六,大魏山陵崩,帝崩逝于未央宫,至此开始了长达五年的伪朝统治。
……
自三月里江瞻云在宣室殿亲审南北营中白霖、徐文等八人后,许蕤回来太尉府,便彻底一病不起。后来听闻又有远亲上门叨扰,累他愈发心焦,如此撑到五月里,已然大限将至。这日在病榻前,请来了穆桑,告知了一切。
“这段日子,说是奉皇命而来,想必是你自己要求前来吧。来我榻前令我见你如见尔父,便似我值守的那些日子,频生幻觉。虽说我不曾发现饮食有异,但想必陛下或你,定用了更高明的药,磨我心志。”许蕤靠在榻上,“许是我人性未泯,到底也愧,也怕,也煎熬。是我一念之差杀了你父亲,我亦投了明氏一党,族中人也不尽清白,尽数都在这册子上。流放还是灭族,成王败寇我都认了。只一 事求女郎,许嘉诸事不知,请看在他对你痴心一片的份上,若是流放,还请换种刑罚。他那副身子,或许就死在路上了,容他亡于故里。”
许蕤将名册递给穆桑。
“他不会受罚的,最多贬为庶人。” 穆桑接过,嘴角浮起一抹讽意,“他立功了。”
许蕤眯了眯眼睛,心头忽被一刺,眉间几经疑惑,闻得屋门被推开的声音,抬眸望去。
来人正是一直守在门外的许嘉。
他站在门口,看着屋内的两个人。大片日光铺洒在他身后,他站在阴影里,苍白的面上影影绰绰含着虚无的笑,“您总也不肯说,不肯说为何不让我们在一起。我没有办法,整日求解。阿拂被我缠得烦了,给了我一些药,说或许有用。”
“果真有用……您、被吓到了。”
“原来是你。”
至此,弟子,儿子皆背叛,原是另一种报应。
“这……”许蕤神色几经变化,向许嘉招手,“这也很好。”
许嘉没有进去,只待穆桑出来,沉沉关了门。
“阿拂——”他望着与他擦肩而过的女郎,开口唤住他。
穆桑顿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最终往前走去,一步步远离他,离开太尉府回去复命。
江瞻云这日不在宫中,乃入了北阙甲第的夕照台,推开了那重门。
许蕤就要辞世,三公之一的太尉职也将重新归于自己手中。她的心已经定了大半,终于可以慰劳自己,看一看这满堂满屋的礼物。
“陛下,臣回来了。”穆桑守着分寸,不敢踏入天子独享之地,在殿门口恭敬将册子奉上。
屋中因有油布遮窗挡光,江瞻云回首见不真切她面容,遂走来她身前,见她眉目低垂,一双杏眼通红。
“回去歇一歇,要是想你父兄了,就让叶肃护着去城郊看看他们。”穆桑颔首,将将歇罢的眼泪重新掉落。
“还有许嘉,朕既然说了自会兑现,容他一条生路。”
穆桑擦去眼泪,又重新滚下,越擦越多,“不必了。”
“嗯?”江瞻云蹙了蹙眉。
穆桑止住眼泪,仰头看夕阳满天,余晖如血。
血色残照里,许嘉走下台阶,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手中册子上,“曾经的悲剧,我无法挽救。今后的悲剧,又将因我而起。无论陛下如何降罪,我都无法独善其身。”
晚风拂面,他伸出的手差一点就可触到她鬓发,却到底还是收了回去,“留你这一步,是想请你把那对玉搔头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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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前太尉许蕤, 受国厚恩,却怀逆谋,阴结私党, 更残杀同僚太尉穆辽以灭口, 罪大恶极, 罄竹难书。朕念纲纪不容, 特赐许蕤以腰斩, 伏法谢罪。其父母妻子兄弟同族,尽皆流 放幽州,徙居极边, 遇赦不赦。
布告天下,咸使知警。
神爵四年六月 诏】
因流放要避开严寒酷暑、洪涝暴雪等极端天气,以防押解途中罪犯滞留或者潜逃, 一般都定在春秋季节。故而,许嘉的流放定在了八月里。
这日,穆桑从宫外回来, 坐在自己厢房中愣神。长睫几经扑闪, 目光落在妆台上。
铜镜中映出女子面容。
芙蓉面, 柳如眉。
她今岁二十又二, 正是年华全盛时。出入天子堂,圣眷优渥, 前程似锦。若要婚嫁, 长安权贵、王孙公子都可选;若要独身, 亦是富贵荣华、令人艳羡的后半生。
可谓应有尽有。
但这样坐着,却凭空觉得冷。心裂缺口,浮生空荡荡。后半生所有,也补不好年少伤痛。
她不自觉来到妆台前, 看那个打开未合的妆奁,曾几何时,里面躺着一对金雀玉搔头。如今空空如也。
许嘉六月初下的廷尉大牢,流放的日子还有几日。这两月里,按照大魏律,有给流放的犯人亲族两次探监的机会。许嘉阖族都被流放,旁支远亲更是巴不得同他们切断关系,自也不存在家人去看他。
他便自己传了两次信出来,都是给穆桑的,要求拿回那对玉搔头。
第一回是廷尉带的信,穆桑阅过扔在炭盆中烧了。第二回再来时,是昨日,她来回看了许久,在榻上躺了一夜,晨起去了趟廷尉府,如了他的愿。
“一个无趣又自我的人。”
要送给她时,强塞给她,拒了还要偷摸放在她车厢中;想要回去时,纵是身陷囹圄也如此锲而不舍。
穆桑说这话的时候,眼睑垂得极低,目光在“四海锦日出东升”图纹的锦被上游离。
“是吗,你这样觉得?”天子靠在榻上,话语浅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