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瞻云指了指一侧席案,命侍者给他奉茶,“你瞧着要比十三郎还小些。”
薛垦颔首,“臣族中齿序十六。”
“你来这一遭,话说地得这样白,还是有些刺耳的。”
“陛——”
“你怕不仅为这一桩事来吧?” 江瞻云抬手止住他的话,“都这般推心置腹,开门见山了,还有何事但说无妨!”
“臣想请陛下通融……”
薛垦头颅深埋,干干搓着手指,眼前俱是数日前滔天水患,屋毁人亡得场景。顿觉这世间诸事,颜面、权势、前程、荣辱,在生死面前原都不值一提。半晌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臣想即刻回一趟长安。臣的妻子在神爵二年七月诞下一子,臣还没有见过。”
“你妻子是?”江瞻云神思缓过,恍然颔首。
“拙荆,温氏四娘。”
八月秋风拂面,江瞻云初来青州,还没有适应这带着咸湿之气的海风,眼角被吹的微微泛红。
“薛垦听旨。”
薛垦持礼跪首。
“念你搜船救灾有功,因公负伤,又连三年戍边不曾归乡,特与你休沐六月,年后归任。”
薛垦闻之大喜,以头抢地,“臣领旨,谢陛下天恩。”
得江瞻云挥手谴退,匆匆离去,就差撞于廊柱上。
“薛大人,你若如此箭步如飞,怕是伤好了,就早些回来吧。”
薛垦一愣,当即捂胸又瘸腿慢慢退下,走两步回首道,“陛下,臣今二十有六,比十三哥小四岁。”
*
薛垦走后许久,江瞻云还在庭中独坐,目光几经从自己平坦的小腹上划过。
何止他已而立,她也已经二十又八。
她很早就想要一个孩子了。
江瞻回去寝屋,薛壑坐在临窗榻上,手里持了一卷书,回首与她微笑。
“今日好些了吗?”
薛壑点点头,抵拳咳了两声。
“烧是退了。”江瞻云伸手摸他额头,“就是这咳嗽总也不见好。”
薛壑又咳了两声,“不碍事,今日我下榻坐了有大半时辰来了……咳咳……明日高烧若不再反复,就启……”
又一阵急咳,淹没了最后一个“程”字。
天子出巡,銮驾自该设在当地最高执政地。只是两县决口,水患尤重,江瞻云自没有匆匆离去的道理。但如今十余日过去,安抚和巡查基本都已结束,剩下的细节处,自有下属官员管理执行。
她当下榻州牧府。
执金吾郑睿原已经过去布置,前日传信过来,銮驾随时可入。
之所以还逗留此地,乃因薛壑之故。他风寒久不见好,烧退了咳嗽又起。不足两百余里路程,快马只需两个时辰,马车亦不过三个时辰,但江瞻云念他伤病在身,不舍他车马劳顿,遂歇在此处。
医官告诫,秋日风寒,减少沐浴,多擦身,以免寒从肌入,病上加病。
薛壑手足不攒劲,巾帕拧过还在滴水,擦起来又极费时辰。江瞻云看不下去,唤来叶肃侍奉他。
但到底是内寝之地,她亦睡在这处,实在不方便男子进来。只得由她接了这活,每日晚间给他擦身。
江瞻云指着他后背纵横交错的伤痕问,“怎么来的?”
“承华三十三年,阿翁打的。”
“那这个剑伤呢?”她转来前面,摸胸前长剑留痕处。
“伪朝二年,为搏明烨信任所留。”
江瞻云低头捧起他右手,“这个烫伤我知道,是我泼的。”
薛壑抬起她面庞,“都好了。”
江瞻云一双凤眸转过,见他脖颈一处划痕,半寸殷红,明显是新伤。
“投放石笼被竹片刮了下。”
江瞻前后左右地看过,纡尊降贵给他擦身十余日,同榻十余日,半夜端茶倒水十余日。
八月初五,薛壑精神稍好,终于启程回齐安郡的州牧府。
门前庭后,禁军戍守,府中诸堂,有卫士往来巡逻。州牧府诸官知天子至,早早迎驾在此。
然天子当日未曾露面,据闻是州牧大人路途劳顿,身子欠佳,天子忧心,唤了医官陪侍。
如此,诸官散。
翌日,天子掌宴宴请诸官,酒过一巡,便让执金吾代掌,实乃州牧没来,她放心不下,回去看他。
第三、四日,议政堂论政,江瞻云歇在暖阁,没去薛壑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