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堂,宋娘子正陪着一个管事模样的人站在雅间门口,见到阆九川,就道:“东家回来了。”
那管事看了过来,见了阆九川,便是眉心一跳,走到门口处,往里递了一声话。
阆九川走进雅间,就看到一个头发银白的老者背对她而坐,她的鼻子动了动,药香味,是半个同行呢!
那老者转过身来,虽然已有心理准备,可在看到阆九川的那一刻,那眼皮还是跳了几下,眉毛都在抖动。
他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道:“听闻这里开了个万事铺,你就是此间东家么,如此年轻,不知道能不能解老夫之苦?”
阆九川走到他面前,那药香更浓了些,她在他的面看了一眼,眼中划过一丝暗芒,道:“老先生所求为何?”
“老夫苦旧疾沉疴已久,自是想要身体康健。”老者一脸苦笑,还咳了几声。
“先生自己本就是悬壶济世的医者,又是有官职在身的太医,可见医术高明。您找到我这么个小小铺子,还特意吃了些药弄得身子骨虚弱些,就是为了试探我有几斤几两么?”阆九川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坐到一边,道:“您老大可不必,真想试探我,可以真的拉个病患过来。”
老者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道:“你怎知我是太医?”
“您身上有药香味,可见常年和药材打交道,至于您的官职,想来您过来的时候,也打听过我其人,我多少会一点玄术,这相面,我自然能看得出来,您这官禄位,可红着呢,且地位不低。”阆九川点了点脸上,道:“让我想想,您是欧院正吧,为曾大人的青盲眼来探我底的?”
老者这时是真惊讶了,为阆九川的敏锐和聪慧而露出赞赏之色,但这不代表他就认可她能有为曾济川施针抜障的本事。
眼看阆九川一眼就点出他的来历,欧院正道:“你很聪明,但你可知,金针抜障,不是一般的针刺之术,我不知你是如何说服曾济川施针的,纵然这抜障术失败,他的眼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可没有万全之法的话,老夫还是劝你莫要冲动行事,以免连累了自己和家人。”
阆九川笑了出来,道:“院正大人,我不是太医,就算和权贵打交道,也没有这么多的顾虑,我是学不来太医该有的谨小慎微。我只知道,有病人来求诊,我能治,而他愿信,那我就治。至于万全之法,凡是治病救人,哪有万全的?求得万全,说不定已错过最佳的救治良机了!我知您是好心提醒,但很可惜,我们怕是注定道不同了。”
欧院正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是不听劝呐,他有些惋惜,也不再多言,起身道:“那今日是老夫叨扰了。”
阆九川却道:“院正大人好心提点我,我无以为报,那我回您一卦吧。院正大人,小女观您这面相,乃是老年不得善终之相啊!”
第323章 我看您是不得善终之相
饶是欧院正已经到了半只脚进了棺材的年纪,可乍听到阆九川的话,也不由一个趔趄,勃然大怒。
任谁听到对方说自己不得善终,都会忍不住色变,会愤怒吧,尤其是一个已经上了年纪的老人,最是听不得死字,何况那还是不得善终?
欧院正瞪着阆九川,气得嘴边胡子都在飘,声音带着怒火,怒道:“你在说什么?”
阆九川其人,就不懂婉转为何物,她也不喜欢转弯抹角,那样太费唇舌了,要是遇着那脑子不太聪明的,就更要浪费口水了。
相比浪费唇舌,阆九川更愿意打直拳,至于话好不好听……嗯,确实有点不好听。
“我说话不好听,但从您的面相看,确实是这个结局。”阆九川道:“您一生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的爬到这个位置,可谓如履薄冰,越是到了快要退的时候,您就越胆怯,因为做太医的,您的很多同僚或是前辈,有多少折戟在太医院,您心中有数。”
欧院正心头涌动,脸色稍霁,她说的确实如此,做太医听着很厉害,很有荣耀,但在太医院当差的,谁不是如履薄冰,毕竟他们侍奉的都是贵人,出入宫廷后宅,知道的阴私不知凡己,一不留神说不准哪天就掉沟里‘意外’死了。
能顺顺利利地告老,那就真是大吉大利了。
可她说不得善终,这意思就是说,他临老反而不能安享晚年,且要遇到会丢命的断头大事?
欧院正不愿意信,理智告诉他应该马上离开,莫要听这小骗子胡说八道,可他的脚却像是生了钉似的,一步都挪不得。
不得善终这样的结局,对别人来说可能几率不大,可对他这个院正来说,那几率就只有一分不是,他曾经历过的阴私太多了。
“你不过达及笄之年,便是自道门学了些相术,就敢口出狂言,当真是胆大。你是准备给曾济川治眼施针的人,老夫今日不与你计较,但老夫亦敬告你一声,不是所有人都像老夫心宽不计较,小姑娘说话,还是收着点好。”
阆九川淡笑:“院正大人家中已有儿孙入了太医院吧?”
欧院正皱眉,怎么又提到儿孙上了。
他欧家世代行医,祖上也一直有人在太医院,到了他这一支,同样如是,如今他欲退,也是因为天赋最高的孙子已入了太医院有几年,爷孙同院,或是父子同一处为官,不是没有的,却也是忌讳,总有一人是要退的。
他年纪大了,为了家族和孙子前程,自然也要退,而且,能活着退下,也是他的福气。
可阆九川提这茬是为何?
“院正大人,您这晚年不得善终,可不是因你自己,而是因子孙横祸牵连。”阆九川一双眼睛看着他的脸,道:“您额上有悬针纹隐现且直贯印堂,从相面术上说,此主晚年刑克。而您山根横纹折断,晦角青暗,此主家业倾颓之兆。至于我为何说您是因为受子孙牵连,是因为您子孙宫已然凹陷晦涩,且暗淡无光,有煞气在其中缠绕,必是主子孙招祸,或死或伤。而您这受到的牵连,轻的无非就是流徙千里,重的就是家破人亡,身首异处,客死异乡。”
欧院正脸色发白,身子微颤,呼吸都重了几分。
他看进阆九川的眼,想从中看出她到底是在胡说八道,别有用心,还是当真看出些什么。
可他看到的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眸,里面只有认真和惋惜,以及一丝同情。
是了,假如自己一生战战兢兢,好不容易苟到了安享晚年的年纪,却因为子孙牵连获罪,真的是死不瞑目,如何不被同情?
阆九川眸清如水,没有再说下去的话是,他眼下三阴之位,赤脉如钩,直犯泪堂,这是丧子刑亲之相,而他自己官禄位并没有晦暗和黑煞气存,那他如今面相涌现出来的灾祸,全部呈现在子孙宫,自然是因为子孙作奸犯科,累及满门。
“我年纪小,说话不中听,但并不会无的放矢。大人日后门楣败落,非是自己所累,也非天灾,而是家门不幸。”阆九川向他叉着手一拜:“小女言尽于此,若有得罪大人之处,还请海涵。如果大人不信,听说那特殊监察司已立,想来玄族也派了不少人来,大人亦可以去请人相面。”
她顿了顿,又说:“光是相面,也未必可以看出更多的,如果您愿意,可请其推算命盘,窥探天机后清理门户,想来可避免家破人亡。”
她言罢,不再多言。
欧院正胸膛上下起伏,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激动的,一双已有些浑浊的眼看了她许久,才拂袖转身离开。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袖子下的手在颤抖。
待出了那雅间,有风吹来,他打了个寒颤,才惊觉后背早已湿透,里衣贴着皮肤,冰凉一片,可也不及这心里冰冷。
身首异处,客死异乡,不得善终。
这每一个词都如同重锤一样,重重地砸在他的脑袋瓜子上,嗡嗡的响。
欧院正脚下一歪,险些往一旁栽倒,被老仆一把扶住,问:“老爷子,您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