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瞻云 第64节

薛壑环顾四下宫人,理衣的理衣,封妆的封妆,桑桑在外同太医令说话, 文恬仿佛在着人寻衣裳,还有几个宫娥随着药童出去了不知作甚……无人来这御榻四周,就留他一人。

“是不是很疼?药应当一会才能起效,疼您就喊出来,莫忍着。”

江瞻云一阵接一阵抽气,尚且还有几分意识。只是“疼”字入耳,脑中如遭雷击,轰隆炸开,四肢百骸似酷刑加身,哪哪都疼。

她就是故意不喊疼的,故意不想着这个字。

薛壑!

“要不我给你揉一会!”薛壑想起上回,当下搓热了掌心,“你翻过去一些,我掌心热,捂上一会就不疼了。”

“疼,就疼……”江瞻云忍无可忍哭出声来,眼泪噼里啪啦地掉,整个人侧身蒙在被衾中,哭声一阵接一阵喘出,“疼死了……”

“你、你轻点……”薛壑没想到能疼成这样,原本已经掀上被衾的手一下顿住,一个激灵从榻上站起,“你别哭了,哭了伤身,更疼……”

“疼……你烦死了……”江瞻云确实不是受委屈的主,这会喊声震天,炸得薛壑手足无措。

桑桑和文恬都匆匆入内。

“陛下以往没这般疼的!”桑桑也有些着急。

“方才不还好吗,怎一会功夫会这样的?”文恬看了眼薛壑。

“我让她,她……”薛壑干干咽着口水,“还是让女医奉过来看看吧!”

“我去传!”薛壑疾步出殿。

女医奉就在偏殿,来去片刻间。然待薛壑带人入殿,榻上声响已歇,就剩得一点轻微的痛吟,还在如涟漪般一圈圈漾出来。

“药效上来了,不碍事。薛大人不必惊慌。”女医奉上去搭脉,转首道,“脉息是好的。”

桑桑和文恬都点了点头,唯薛壑还愣着,“真没事?”

“没事。”女医奉起身道,“陛下睡着了。就是衣衫汗湿了,姑姑得给她换身干净的,别染了风寒。”

“我已经备下了。”

文恬出去捧来衣衫,薛壑下意识要退出屋去。

当下他无名无分,除了是她的臣子,仿佛已经寻不到第二重身份。可是他说了想陪她两日,她也没赶他走,还许他抱她;方才哭得那样难看,也没有不许他看。但、应该是身子太难受才没有拒绝,也不曾赶他。那最初在宣室殿他跪在大案前,那距离已经不是君臣的距离,她也没呵斥,也是她自己说抱她回椒房殿,没说给她传御辇……

薛壑百转千回,最后从文恬手中接了衣衫,直径越过诸人,在榻畔坐下来,“我来,你们都退下,各自忙去吧。”

三人僵了僵。

女医奉自不管天子私事,第一个退身离开。

文恬自见薛壑第一面,被告知的就是驸马身份,是故多年来一直把他当成少主夫婿来看,遂这会自也由着他将衣衫接去。

就剩的桑桑,一步三回首极不放心地被拉了出去。

“你这丫头,如何这般不识相,杵在里头点灯吗?”出来外殿,文恬嗔她,“为人夫者,给自己妻子换身衣衫,乃再正常不过的事。”

“姑姑糊涂,薛大人名讳如今都不在宗正处,如何会是陛下的夫婿。”桑桑不安地望向内寝,“陛下若对他有心,怎会至今丝毫不提立皇夫的事?”

桑桑压低声响,“上回陛下来癸水,薛大人在此照顾了半日,后来陛下不也让他出宫了吗?陛下同婢子交代了,哪里她又那般了,且不让薛大人照顾。”

“她自个把人放进来,又难为你挡着不让人接近。”文恬有些生气,叹道,“你还看不清她其心几何?她坐在宣室殿里,那老奴是瞧不懂她九曲十八弯的心思。但在这椒房殿里,比较着她那一屋子内侍,老奴就看薛大人最像个样子。老奴还得给主子交差呢!”

【来日她凌高台,自有慕她者无数。但高台孤寒,愿有她自己喜欢的,有两心相许的,有……】

文恬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幕。

上林苑中,帝妃病重,夜不能寐,披衣至公主榻前,求天祈愿。话至一半被急咳阻断,兀自笑开了,“人不太贪心,不可求太多。但……”

她抓着侍女的手,“总之,七七交给你,你尽力吧。”

文恬往内寝看一眼,推着穆桑离开。

*

薛壑坐在榻畔,看着叠垒的衣衫,又看榻上人。

她裹着被衾趴在榻上,就露出半张脸,还被披散的长发挡去些许,就剩得一点面庞肌肤能为人所见。但因在青丝之下,衬得更白了。

落入泾河受了寒,被他喂了半月阴和假孕的药,所以才阴寒入体,疼成这样。

上回她说“两清了”,其实清不了。

他身上鹤顶红的毒除得彻底,如今也基本恢复,不似她要月月发作一回。

薛壑忍过翻涌上来的酸涩,捡起一旁的衣裳,抖开铺平,然后起身至熏炉旁。

当年大婚前夕,文恬教导过侍奉储君更衣的规矩,每年十一月至来年二月,君主中衣更换前,都需要烘烤,存温留香。但时不可过长,半炷香足矣,如此保暖又不烫身。

薛壑控制着时辰,回来床榻,凑身唤她,但不得回应。遂将衣衫放入被衾,将人抱起,抽衽解带。

就一层衣帛,解开瞬间滑下,温香软玉入怀,他到底还是别过脸避开了。然余光一瞬瞥过,摧心剖肝,逼他回头。

在她还是九娘时,为给她上药止血,他也在她衣衫褪尽的时候抱过她一回。但那会是从后抱起,他没有细看她胸口箭伤。

这会,她靠在他臂弯中,他目光落下,清晰可见。

是白玉生裂,银针肠线缝合的印记,似蜈蚣攀爬嵌入骨肉里,吮髓吸血不肯出。

所以,所以她这样疼!

薛壑双目灼灼盯着那伤口,不知过了多久见她瑟缩了一下,眉宇不耐地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