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瞻云 第76节

温冶任尚书左丞十余年, 政绩平平, 官位已然到头。

温净是老幺, 自小备受宠爱, 是长安城有名的纨绔,且好男风。

当今天子还是储君时,一日私服打马从朱雀长街过。温六郎于酒肆二楼惊鸿一瞥, 回想长安权贵纵是皇亲宗室,他也识得八|九,就不记得有这么一号英姿潇举又面带女气的少年郎, 当下拦马邀人饮酒。

奈何运气不好,少年郎在外不入现设之地,不食赠予之物, 不结自荐之人, 当下拒绝。纨绔邀之三次不得, 开始出言不逊, 手足不恭,后被三千卫首领楚烈打断一条腿。回去府中又被温松送去庄子上关了两年, 之后稍有收敛, 但终是秉性难改, 依旧成日眠花卧柳、不着边际。

温松孙辈有十四人,六个孙女均已外嫁,剩得孙子八人,今战死一半, 留家者或是从文者,或庸碌无为者,如此阖族的希望都落在了温颐身上。

虽他本也被温松当作家主培养,但没有一刻如当下这般,真正感受到重负在肩,责任在身。

十月初五,青州城大捷,战事就剩扫尾事宜,从皇城来的天子使者,传召封赏。旨意说得很简单,待他回京,便册封他为侧君。

这道旨意于旁人眼中,许算不上殊荣。毕竟一旦入了天子后廷,便再不能领兵征战。虽依旧可任太常位,但同“出将入相”相比,实在相差太多。

然温颐并不在意,去她身旁原是自己多年夙愿,尤其使者还与他近身悄言,“陛下原话,这旨意本该待您入京时再传达,但恐您心忧族中悲讯,遂提早让你知晓,容你宽心。”

边关十月已是极寒,温颐心中却是暖流涌动,叔父弟兄六人尽数战死边关,说不难过是假的,他甚至有一刻不知该如何面对祖父。如今接她旨意,顿觉有一隅安身,可避风浪,容他缓缓面见族中尊老。

她自该收走他带兵的权力,一来抚慰真正领兵作战的大将军赵辉,二来她若真的许他出将入相,他反而心生不安。

这么多年了,他多少识得她性子。

纵然当年事在她心中是他祖父所为,但他到底姓温,她做不出以德报怨的事,还将这么大的兵权放在温门手中。

是故这会她的册封刚刚好,全了他个人愿望,又平了他心中对当年刺杀事件的忧虑。

西望长安。

来日长安。

这样难的路终于走过去,侧君到皇夫的距离也未必多遥远。

温颐站在秋日苍空下,缓缓呼出一口压抑许久的浊气,身心得到久违的放松。

天高云淡,鹰击长空,征人归心似箭,恨不似禽鸟生翅,可以飞去她的身边,落在未央宫的朱瓦飞檐上。

*

从渭水上生起的秋风,伴随着禽鸣之声,回荡在宫阙之上。近来的未央宫内,最忙的是六局掌事和少府卿。

先是六局掌事中的司膳和司制,在八月中旬接了椒房殿大长秋文恬传来的旨意,让司膳处多备益州特色膳食,司制处常备御史大夫衣衫靴冠等一应日常穿戴所需。

掌事们个个久浸深宫,纵是没有上头吩咐,也打算悄声预备了。当下旨意下达,自然愈发谨慎对待。

那是中秋之后的一段时日,掌事们轮番出入御史府度量御史大夫各项尺寸,询问喜好忌讳,甚至连着有三日直接将红缨姑姑请回了六局处,将有关御史大夫的一切事宜都详细记录。毕竟按照这个趋势,立皇夫也是朝夕之间的事。

薛壑面上不显,恍有错觉,回到了承华三十三年,待入东宫为驸马的日子。但这会明显比当年好心境欢愉许多。

他们之间,历过生死、见过彼此狼狈模样,有了更多的欢喜忧愁,岁月沉淀。

红缨被接入宫中的第一日,他在椒房殿中听闻后,并无太大反应,只道,“陛下身边的人,做事果然高效,其实原也不急的。”

江瞻云道,“朕也觉得缓缓来便是。”

第二日,不知他夜中想了甚,晨起同江瞻云请辞,“已经连着五六日不曾回府中,且回去看看。”

江瞻云没有意见。

当日薛壑散职回府,在府门前眺望许久,结果宫门下钥了也不见红缨的影子。

府中侍从回话,“昨日姑姑便不曾回来。”

薛壑拍了记脑袋,掌事们接她过去就是为了方便,若当日往返,还不如她们来府中,遂问道,“可说何时回来?”

侍从回道,“三日吧。”

第三日,薛壑下值后没有急着回府,候在北宫门,待红缨出来,急急迎她上车。

红缨大惊不敢受,入车厢忙问,“公子可有要事寻老奴,是想穿新式纹络的靴子,还是想用黄牛肉粥? ”

薛壑摇首,垂眸憋了半晌道,“姑姑,她们都问了你哪些事?”

秋风掀起车帘,一抹夕阳落在他面颊,照出红扑扑一张脸,“一点衣衫尺寸的事,当年都有卷宗存档,何必再问!”

他的耳根泛出血色,看不清的面旁因话声让人想起一分少年气,“姑姑,你说话呀!”

红缨看了他片刻,也没细说,只笑道,“老奴这三日的话哪能一下都说尽了,掌事们这会也愁,怎就莫名多出许多活计!后来我们想出一法子,这入冬后的衣衫就不必做了,直接把府中的挪过去便是,先做明岁开春的一应物件。不过啊,来年开春说不定也不用上了……”

红缨话至此处,接了少主送来的茶,慢慢饮了,饮完也不说话。

薛壑垂覆的浓睫掀掀落落好几回,终于抬眸看她,用眼睛问,“怎么不说了?”

红缨笑意填在眼角皱纹里,目光慈和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来年、还要两处跑作甚?”

有那样一段时日,未央宫内外都在传女君即将立皇夫的事,薛壑出入未央宫,入耳皆是类似话语。

甚至少府卿处翻出了当年靖明女帝立晟华皇夫的例子,开始循着规制参照预备,一应衣冠、器物罗列出来。虽天子没有明文诏书下发,但少府卿原是九卿之中最能接近天子的臣属,他们这般做,女君自然知晓。没有阻止,权当默认。

声音渐熄,乃因九月中旬温门子弟战死的消息传回朝中。

虽然薛壑早已听到他们必死的命运,但到底是数条人命,策马持刀去,马革裹尸还,连他都难免觉得唏嘘。长安城中茶前饭后的谈资自然也往这处转。

转着转着,便开始转谈温门的另一桩事。

温令君之嫡孙,领兵在外的太常,即将被女君纳入后廷。

青州城中十月初五能接到旨意,长安城内自然更早传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