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鬼魅般的声响又在风中想起,“你说不是,那三辅供出的不是他们,你说是谁?”
江瞻云转过头来,笑盈盈望着他。
风一阵阵地吹,天幕低垂,铅云压城。
“朕闻你近来多病,许校尉也身子不爽,不似他们那般矫健强壮,朕很是忧心。”
这话是反的,许蕤能听懂。
“陛下——”许蕤拱手道,“您说的不错,这五人,还有南营中三人,确实不净,臣有证据,容臣整理后不日便上禀。”
“城郊风寒,就要落雪。”江瞻云幽潭一样的眼眸中荡开一丝笑意,“太尉先回吧。”
许蕤退下去,同疾步上来的长公主擦肩而过。
“陛下,楚烈回来了,见吗?”
“楚烈?”女郎转过来,脑海中浮起“青州”二字,眼前密密麻麻都是书卷里水患种种险情,终化作青年一张模糊的面庞,呼吸都急促了两分。然抬眸见得庐江含笑神色,便知楚烈带回的是好消息,一时间笑靥明媚似朝阳,眼波脉脉如清溪,“快传!”
“算了,人在哪,我自己去见他!”话落,提裙跑去了。
第75章
北郊的军演还未结束, 羽林在阶,虎贲列台,銮驾依旧设在浮殿之中, 然天子却已经策马离开。
她本是乘辇而来, 冕服加身, 簪冠规整, 一身袍服丝滑无褶, 静似明镜立堂,动如平湖微澜。
这会人在马上,风过林梢, 吹得她衣袂翻飞,发髻蓬松。潇潇落叶漫天飞舞,落地时有一点金光璀璨, 一点碎裂回声,是她髻上黄金钗,白玉环, 经不住疾奔颠簸, 接连散落。风声呼啸, 腰间成套的玉珏环佩更是叮当作响, 交汇成伤情又动人的曲子。
“灞桥柳,车辚辚, 风卷旌旗尘路遥。”
“雁过也, 影迢迢, 欲托尺素恨云高。”
“梅傲雪,月寂廖,照我形销鬓已凋。”
“关山阻,情未消, 此心可鉴暮与朝。”
日暮下,半道上,赶车的老人驱牛避在路侧,牛背上的女郎咿呀吹着离人曲。
……
“梅傲雪,月寂廖,照我形销鬓已凋。”
“关山阻,情未消,此心可鉴暮与朝。”
数十骑卷土携风过,曲声破风荡天在回响。
……
“关山阻,情未消,此心可鉴暮与朝。”
……
入城中,过长街,拐入朱楼高门林立的北阙甲第中,尽头是九重宫阙、长乐未央。荒野的曲调已经被隔绝在城门外,再听不到一丝声响。
但有个声音,有句话,从听到便一直在心头萦绕。
江瞻云从府宅门前勒缰歇马,人从马上下,披风袍摆涌动如潮,满头青丝齐齐铺落在背脊,天空落下今岁的第一场雪。
雪花落在她推门的指间,飘在她奔去夕照台的一路上,跌在她鬓角、肩头和眉宇。
连绵不断,无休无止。
她却停下了动作,在夕照台他的私库前,手触铜锁上,头抵在门身,胸膛阵阵起伏,人微微地颤。
“北阙甲第的夕照台中,臣备了礼物,她十八岁之后的每一个生辰,都有。”
可是分明,她“死”在十八岁那一年。
“陛下,这是钥匙。”庐江撑着一把伞走近她。
江瞻云没有反应,始终垂首默声。雪越下越大,零星的几点落在她发间成花,覆在她面颊化泪。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抬起头,目光先落在庐江面上,片刻方低眸去看她手中物。
一看又是许久,伸手去接。
青铜钥匙,雪天握来冷硬十足,她牢牢握在掌心。手背青筋现,手臂垂落,袖袍在风中轻晃。
“回宫。”
她转身离开,没有推开最后一重门。
天子私事,纵是亲如姑母,庐江也不会事事过问。这会只随在她身侧,步行走在甬道上。
“这段时间,盯好南北营和太尉府。”
“臣明白。”论起政务,庐江很快接上话,“陛下的意思臣懂,但臣还是想说,确定要如此吗?首先,白霖、徐文等八人皆是年过弱冠,不足而立的年纪,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如臣、执金吾、京兆尹等人年岁上涨,需人接棒。其二、此诸人能力都不差,可治军、可参谋,军事素养很优秀,称不上人中龙凤,但绝对能算上中坚力量。其三,他们身上确有许蕤门生这个污点,德行也算不上白璧无瑕,但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人无完人,他们那点行为亏损与之才能相比,几乎可以忽略,凭陛下之能也可以掌控。除人不如用人,杀伐始终是下策,望陛下三思。”
“姑母这样说——”江瞻云挑了下眉,“朕便更放心了,按计划行事吧,朕三思过了。”
*
神爵三年的这场初雪落在十月里,比往年稍早,但连绵下足了一夜。晨起雪停,推门可见雪积三寸,覆满地银白。
实乃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