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晏抬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我们只是路过。”方趁时盯着他的眼睛,就像有读心术似的说,“爱心公益人士,好吗?”
这个借口倒是勉强合理,谢晏点了点头,这才迈开脚步。
方趁时喊了他的秘书一声。
“哎哟,小方总,你可算来了。”秘书其实一般管他喊“老板”,可方趁时年轻、面嫩,怕这些街坊邻居不信服,就换了个称呼。
方趁时没说什么,点点头,把谢晏往前面带:“正好路过,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秘书其实不太懂老板在演什么戏,但全力配合。
秘书待在这里好一会儿了,因为他表示愿意帮助处理宋正松的丧事,这会儿,街坊们隐约把他当做责任人,听说小老板来了都给让出了路,谢晏这才能穿过人群走到门边。
那扇他很熟悉的旧木门敞开着,外婆坐在小客厅那张很旧的小沙发上,上面盖着的毛巾毯早就洗褪了色,露出多年沉淀的黄。她目光有些浑浊,拉风箱的声音正是从她喉咙里发出来的。
电视机里在放没见过的抗战片,演员们说着口音不标准的日语。
头顶的白炽灯发出惨白的光,照亮灰扑扑的水泥地面。
老太太说不清楚话,也不让人进门,情绪激动又冷静。
谢晏一张嘴动了动,没发出声音来。
警方在场调查事故原因,虽然八成是失足落水,调查还是得做;方趁时找来了律师和更多的人帮忙处理事情,自己在不远处看着谢晏。
时间渐晚,邻居们不想多惹事,见有人接手,也就渐渐散了。谢晏一个人站在门边看着外婆,想进去,始终没敢迈出这一步。
“得把外婆送去医院检查。”见人都散了,方趁时才走过来,压着声音对谢晏说,“我给她安排了疗养院,她这个状态,以后没法一个人生活,送去疗养院有人照顾。”
“……嗯。”
不能再看了,得把外婆送走。
方趁时安排得很妥当了,还好有他,现在自己都想不到这些。
谢晏觉得自己的思维好像被堵住了,打了结,不通畅,只能思考接受到的一点点信息。他听方趁时这么说,才觉得此时此刻他应该强硬地把外婆抱起来,送上车。
他动了动,才发现步子有点踉跄,他腿软了:“……老奶奶……”
话不成调的老太太这时浑浊的视线里居然有了一点光:“嗬……嗬……晏晏,是晏晏回来了吗?”
她挥舞着手臂,好像想从沙发上站起来,来扶谢晏。
谢晏瞳孔一缩,迅速扑了过去,接住她差点摔倒的身体:“……外婆。”
声音是抖的,他控制不住。
“晏晏……晏晏……”老太太扶着他的胳膊一声声地喊,“阿松还同我说你回不来的,我就说你接个可能不回来,你顶顶乖的……”
“我在的,外婆,我一直在的。”谢晏急急忙忙地蹲下,去抱她,“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去医院做撒?我不去的,噶噶贵!”
“去做个检查。”谢晏咬着唇,努力忍着,他怕自己掉眼泪说不清楚话,“我刚出院,要回去复查的,你陪我去好不好?外婆,晏晏……害怕。”
这话是他很小的时候才会说的话了。
好在这会儿老太太神智不清醒,好像觉得谢晏就该是个胆怯的小娃娃,“哎哟”“哎哟”地叫了两声,嘴里喊着“我的乖晏晏”,终于是勉强答应了要去医院。
谢晏艰涩地把方趁时喊进来:“你到里屋去看看,有个……舅舅出门用的轮椅。”
他半扶半抱着外婆,没法进去拿了。
方趁时应了声,走进里间四处找了找,才在一块不知道用了几年的花边绸布底下找到了那张轮椅。
竟然是全木制的木头轮椅,表面光洁无毛刺,轮轴旋转稳定。
他想起谢晏说过,舅舅是个死板的木匠——自己做的吗?好好的手艺。
可惜这个时代,努力不一定有收获,真心反多被辜负,看看这家徒四壁的房子,方趁时有几分唏嘘,很快又化成对谢晏的心疼。
这是谢晏始终背负着的沉重的真诚。
他推着轮椅出去,关掉电灯,让谢晏扶着老太太坐下。
“开来的车不够大。”方趁时压低声音,走在谢晏旁边,“放不进这张轮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