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咎和玉鹤安仅一面之缘,当初也算玉昙救了他,有着救命的恩情,他从军前还想过见她一面报恩。
只是现在救命恩人,变成了害他所爱之人流落乡野的罪魁祸首。
感激里掺杂了些怨恨,只等有机会报了这桩恩情,日后便不再往来。
人已送到了,他抱拳向玉鹤安告辞。
朝廷为他们安排了驿站,他转身敲了一下江听风的肩膀。
“走了,侯爷进宫了,我们待在这儿,也不像什么样子。”
江听风沉声道:“你先走。”
沈无咎看了看江听风,一起上战场这么多次,还是捉摸不透他。
这小子一直都透着股古怪劲,行军诡异,上阵杀敌完全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官职升又快又猛,但还是不要命似的拼,又揣了满肚子心思,再怎么接触,他都不愿与你深交。
之前听闻江听风好似在汴京还有喜欢的人,他偶然见过他提笔写信的样子,难见的温情,好似厉鬼脖颈上还拴着一根血线,让他还能行走在人世间,还能称作人。
在班师回朝前,照理应当书信先报平安。
没见江听风的信,他还打趣过他,江听风只是冷漠地瞥了他一眼,坐在营地后的山坡上,吹了一下午的风。
沈无咎又不是热脸贴冷屁股的性子,能让他服软,再怎么都好脸相待的唯有赵秋词一人,他转而走向其他几位将领,一行人乐呵呵地走了。
一时之间,只剩下玉鹤安和江听风二人。
“你找我有事?”玉鹤安站在石狮前,他与江听风不过幼时见过几面,之后再留意到他,便是宋老夫人之前有意他和玉昙的婚事。
江听风走近一步:“玉鹤安,你在查前礼部尚书赵子胤的案子?”
“在查。”
“你可知道赵秋词为何托你查?或者说赵秋词查到了,当年谢凌勾敌叛国的铁证,却又不相信,没办法了吗,只好转头查这桩案子。”
谢凌是谁?
玉昙的亲生父亲。
原本只是一名肆意江湖的侠客,巧合下救下了,因贪污治水银两的礼部尚书家,被判流放娘子赵青梧。
二人游历过一段时间,平头百姓翻案无门,上头手眼通天。
谢凌瞒着赵青梧从了军,风头正盛时,带着三万大军死在了撩山谷。
那一次领兵的左将正是江听风的父亲——江随之,随行军医是他的母亲李茗,他们都死在那场大战里。
他冷眼打量着江听风,没有接话,江听风眼角发红,似困兽最后垂死的挣扎。
“若不是那场战输得彻底,玉侯不会分身乏术,你娘亲也不会死……我父母也不会死,这一切都怪玉昙的父亲——谢凌,甚至她母亲还调换你妹妹的人生,你当真不恨他们吗?”
像是找到了和他一样的受害者,将痛苦愤恨都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他所预想的人生是,查到父母当年死的真相,血刃仇敌,报仇雪恨,凭着军功加官晋爵,就算玉昙是侯府娘子,后半生,他也必定不会委屈她。
可原本心头的一点甜,变成了最锋利的尖刀,划开血肉,露出血肉模糊的内里。
“你当真不恨玉昙吗?”这几个字简直是他从牙缝中挤出来。
“查了这么多年,窥见事态的一角,就着急下了定论。”
“所有证据都指向谢凌卖国,我会继续查……”江听风往侯府里瞧了瞧,红墙高阁,瞧不见一点那人的身影,他往后退了退,“若真相如此,你又当如何?”
“江听风,你在问我还是问你自己,你的答案你自己清楚,我的答案,没必要告诉你。
你若真认为是谢凌害死了你父母,你就离玉昙远一点,将上一辈的恩怨卷到她,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江听风往后退了,转头走了几步,那句常说的“代……”我向玉昙问好,终究是没能说下去。
当初没有上一辈连绵的纠葛,无数封书信上只留下一句问好。
是怕她念他,又怕她忘了他。
大街上明明瞧见玉昙身边又有他人,妒意和未出口的爱意交织,现下他们之间又隔着恨海,错过就好。
*
玉昙跑得慌忙,回到小院子时喘着粗气,当真是不宜出门,一出门全是不想见的人,改天得让贺大娘买一本黄历放屋子里,出门就翻一翻。
夏初的热气渐渐上来,那骨子里压抑的焦躁,又冒出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