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镜泽的话在他耳边回荡:“我活够了……”
释尘脸色慢慢变得苍白,他枯坐在原地,回忆自己是否有?哪里?没有?让镜泽如?愿,以至于镜泽对生活没有?了盼望……
他想不到。
释尘将三?十七年岁月掰开揉碎,他自以为镜泽在他眼皮下过得十分平安顺遂。
他想不到,在镜泽眼里?,那么多年的岁月,不过是一场始于算计的孽缘而已。
释尘忘记了,要对镜泽说爱。
……
想走的人?,是留不住的。
梦魇之后,镜泽的状况急转直下,汤药不进,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释尘从一开始的惊慌忙乱渐渐变得沉静,他趁着镜泽昏睡,将前?朝事务全都料理好,粗略见了几面?那几位被选进宫中的宗室子侄,不久后便?定下储君。
他不会让镜泽一个人?走,也无法像上一个轮回那样,在高?位上忍受一世孤寂。
但是这个冬天太漫长了,一切结束后,镜泽还是没等到开春。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镜泽早早苏醒。
他身边的释尘睡得很浅,顿时就清醒了,二人?在榻上沉默对视片刻,彼此都清楚了些?什么。
释尘慢慢挪过去,环住他的腰,将头埋在镜泽的肩窝里?,不说话。
镜泽由着他抱,手掌轻轻在他的背上拍动,像是在哄孩子。
躺了一会,释尘下床给他端来?了热水,洗漱完毕后,镜泽传了早膳。
两人?简单吃了点东西,便?穿好衣服,没带仆从,撑着纸伞走出寝殿。
镜泽多日没有?下床,腿脚还是有?些?瘫软释尘半抱着他,二人?互相搀扶着,缓缓往御花园的方向?走。
风雪渐渐停息,但御花园里?的大部分花木,都早已被冰雪掩盖。二人?来?到御花园中央的一处凉亭,那里?被宫人?打扫得很干净,释尘拖下大氅垫在椅子上,扶着镜泽坐下。
不一会,有?宫女?送来?了释尘吩咐好的东西,那是两只酒壶,还有?一对红色的酒盏。
镜泽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已经多少年没有?喝过酒了,闻到那勾人?的酒香,他罕见地起了兴致。
释尘含笑将酒盏擦拭干净,为他倒上了小?半杯。
风雪刚歇没多久,就又开始在宫城中肆虐,桌子下方放着一个炭盆,倒是不觉得冷。
镜泽挨着释尘,两人?坐在一起喝酒,时不时聊两句,颇为惬意。
“冷吗?”释尘放下酒杯,替他拢了拢大氅,手指不经意间划过他冰凉的下颌。
镜泽微微摇头,目光落在亭外纷扬的雪幕上,声音轻柔,几乎要被风刮走。
“三?十七年了,你后悔么?”
释尘问他:“后悔什么?”
镜泽用指尖敲击着酒盏外壁,酒液阵阵荡漾:“若是当初没有?帮我夺得皇位……”
“不后悔。”释尘的鬓角已经有?了白发,他看向?镜泽的眼神里?,带着无尽的不舍与眷恋。
镜泽被漫天风雪迷了眼,沉默地端起酒杯。
酒过三?巡,镜泽的脸上没有?出现红晕,而是越发苍白。
释尘看在眼里?,搂着他的手臂又收紧了一些?,但凡现在有?个太监路过凉亭,就能正好撞见,素日威严的皇帝,此刻正被高?大的权臣搂在怀里?,在数九寒冬里?也显得温情脉脉。
他们二人?年纪都不小?了,但岁月没有?在他们脸上留下痕迹,就这样望过去,仿佛那不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两个人?,仅仅只是凡间最平常的一对爱侣。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镜泽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微弱,浅薄。他听着释尘沉稳的心跳,心中安宁。
他用为数不多的力气举起酒杯,从释尘的怀中脱离,两人?对视,镜泽唇角浮现出浅淡的笑意。
他抬起右手臂,勾住释尘的左手,那对大红的酒杯被他们握在手中。
仿佛此刻他们身处的不是风雪交加的御花园,而是温暖喜庆的新房,不是皇帝与权臣,而是正在共饮交杯酒的一对新婚爱人?。
释尘看着他的眼睛,顺着他的动作?,喝下了那杯酒。
酒液带着灼人?的温度,一路烧尽了他的五脏六腑。
饮罢,镜泽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的双手无力地垂下,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倒在释尘的怀中,酒杯滚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摔成了无数细小?的碎片。
二人?都没有?再说话。
半晌,镜泽突然?感受到,一滴温热的液体,掉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他不用去看也知道那是什么,但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力气再说,他知道自己接下来?将面?对怎样的结局,这是他一直所期盼的,但临到头来?,却还是有?些?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