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瞥过傅宴礼脸上那抹真实却刺眼的笑意。
“傅宴礼,你说全盘托出,可我凭什么相信,这不是你为了稳住我,演了另一场更逼真赌注更大的戏?”
两个共撑伞的人,在每一次暴雨中,都无法信任对方。
信任早已在他们之间碎成了齑粉。
在废墟里仰望着曾经属于他们两人的早已经湮灭的信任。
傅宴礼脸上的笑意缓缓敛去,他没有回避徐闻辞审视的目光,深紫色的眼眸里是前所未有的坦荡,以及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因为没必要了,徐闻辞。当棋盘都将不复存在时,操控棋子的演戏还有什么意义?”他微微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冰冷的距离,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地传入徐闻辞的耳膜,“我的野心,我的计划,我的底牌,现在都摊开在你面前。
成功,我们一起挣脱束缚;失败,我们一起被规则湮灭。在这场赌局里,我和你,是彼此唯一的筹码,也是彼此唯一的退路——或者说,我们根本没有退路。”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自嘲。“而且,你比我更清楚,什么样的斩断才是真正彻底的。我的计划需要你。你无比清楚你不是棋子,也无比清楚我根本不会伤害你。”
这是变相地承认,更是将一部分主动权,交付到了徐闻辞手中。
徐闻辞沉默了。
餐厅里只剩下两人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他看着傅宴礼,试图从那双眼眸里找出一丝伪装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燃烧后的灰烬,以及灰烬之下不肯熄灭的深紫色星火。
许久,徐闻辞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握的筷子,将它们并排轻轻放在碗边,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如同一个仪式般的鼓点。
“好。”他吐出一个字,干脆利落,却重若千钧。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仍坐在那里的傅宴礼,琥珀色的眸子里不再有难言的彷徨,只剩下一抹近乎冷酷的清明。
“我同意了,傅宴礼。但你记住,这不是我和你已经和解,只是……同盟的合作。”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们之间不过是合作。
“你的计划,我加入。但我如何斩断我们时间的所有联系,我什么时候做,由我决定。在最终目的达成之前,你无权干涉。”
傅宴礼仰头看着他,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极轻的叹息,和一句极重的承诺:“可以。”
徐闻辞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便向客厅走去,步伐决绝,没有丝毫留恋。
傅宴礼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餐厅门口,这才缓缓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嘴角似乎想勾起一个弧度,最终却只化作一片沉重的疲惫。
他们果然是天生的同盟者。
但是,最后他们的同盟究竟是否可以冲破束缚,他们的同盟在一切尘埃落定后是否还生效,一切都未可知。
他不知道这些。
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两个之间,之前的所有不愉快,之前的所有犹豫,所有算计,通通无法再提起。
他们两个,彻底将后背交给了对方。
他们两个,竟然成为了真正的同盟。
徐闻辞坐在窗前,默默点着了一支烟,吸了一口,夹着烟的那只手的手腕搭在窗台,有些恍惚。
他们两个,竟然成为了真正的同盟。
徐闻辞在心底又默默重念了一遍。
夜色浸透玻璃,漫过他指间的那一点猩红,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徐闻辞又吸了一口,感受着尼古丁带来的轻微麻痹,试图用它来压住心底那一丝翻涌不息的荒谬感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深究不愿意回忆的,如释重负。
恨了这么久,算计了这么久,最后却要和他最恨的人,将命运捆绑在一起。
“同盟……”他无声地动了动唇,指尖处的烟灰簌簌落下。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很轻,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迟疑。
徐闻辞没有回头,夹着烟的手指却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分。
然后,毫不犹豫地掐灭。
傅宴礼停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没有靠近,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窗边那个笼罩在烟雾和夜色里的背影,疏离,单薄,却又挺得笔直,像一张紧绷着的弓弩。
他想起很久以前,他想把徐闻辞好好珍藏起来,没有想到,那副弓弩,因为一直静静放置在角落,崩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直到,弓弦断掉,打伤了前来探望的他,也打碎了弓弩的最后一丝傲气。
“下一步,”徐闻辞忽然开口,声音因刚才还未消散的烟雾而略带沙哑,打破了眼前令人窒息的沉默,“你打算怎么做?”
他没有寒暄,没有感慨,直接切入了核心。仿佛刚才那场关乎命运结盟的谈话,只是在进行会议时敲定的一份商业合同。
傅宴礼因他这过于冷静的姿态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心底泛起一丝苦涩的了然。
徐闻辞就是这样。
情绪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