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出课的时间外,她白日里在弟子书阁里找典籍,夜间便埋头回忆前世张春和配药的细节,毕竟她也不想这般大海捞针。
书阁里倒是寻到了几本有印象的书,但她翻看了几遍,却都不算关键。
但某次夜间,她累得蒙头就睡,倒还真让她梦见一个至关重要的线索。
在梦中,她仿佛又回到了众人齐心协力,要将入魇的卫常在唤醒的日子。
匆忙、心焦、胆怯。
就在张春和研制出丹丸的前一日,她去寻他,想要取一些延缓天人五衰的药。
那时候,这位向来不管世事、神容平静的老者,就这么随意瘫坐在地,发丝略乱,衣袍也许久没有换洗,拂尘上布满灰烬,周围散落着各种各样的书。
他就如同山下任何一个耄耋老人一般,浑浊、憔悴、无措。
秋瞳进屋取药时,他正聚精会神看着什么,即便听闻她的来意,也只是向桌上一指:“拿去。”
从头到尾,他的目光都落在书上,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秋瞳那时也耗费太多心力,无暇注意他的态度,她取过药后,临出门时,偏偏就回头看了一眼。
修士目力都不差,于是那本书名便映入眼帘。
模模糊糊间,她忽然看清。
那是师祖当年撰写的一本长生歌诀,名为《留魂曲》——
张春和给入魇的卫常在制出清醒片刻的药之前,翻来覆去看的就是这本。
只是这本书原本就是师祖遗物,早先放在流朱阁中保管,后来流朱阁被毁,典籍便都转到看守更为严苛的藏书楼中。
她才回来不久,既未做什么有益的大事,也不是亲传弟子,暂时没有资格进去,除非卫常在带她一起。
“相约的时间要到了,走罢。”
秋瞳起身,带着太阿剑出了门。
走到小松林中,离他们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刻钟,卫常在还未到场,秋瞳便在林中乱转起来。
想见、不想见、不得不见,种种矛盾心绪交织,又都化为她脚下那一团裹了松针的雪堆,被很快踢散。
小松林中,一道淡蓝色身影缓步而来,松姿梅骨,清冷如雪,一双漆瞳点于凤目,令人见之难忘,来人正是卫常在。
秋瞳驻足原地,眼中勾勒着他的轮廓与面容,明明没有丝毫变化,但她偏偏只能见到他眼中那点难以点燃的寂冷。
那是连她靠近,也会觉得瑟瑟的冷。
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为自己系上阴阳佩时的和暖。
“抱歉,让你久等。”卫常在下意识拱手行礼。
秋瞳咬唇,却没有再像以前那般靠近,只点头:“我也才到不久。”
卫常在颔首,左手微抬,便道:“你既然想早些去藏书楼,那事不宜迟,现在便走罢。”
二人并肩前行,一路无话。
秋瞳受不住这样的沉默,便想随便找个话题,她视线乱飞,落到自己手中的太阿剑上,忽然开口道。
“怎么这次回山没有见到裴瑜师姐?”
遥想前世,裴瑜见她拿到太阿剑,可是足足气了三月,找了她好几次茬。
卫常在对他忽然提到裴瑜一事并不惊讶,不如说,旁人很难领他讶异。
他清声道:“你久未回山,应当不知,裴师姐自朝圣谷回转后,便自请下山去了。”
秋瞳脚步一顿,双目圆睁,面上掩不住的惊讶:“下山?是下山除妖,还是……离开道和宫,自此于山下行走?”
这两者可谓天差地别。
“都不是。”卫常在思索片刻,侧首看去,解释道,“对她来说,应当是想要离开道和宫,但她到底与师尊有些渊源,二人谈了一晚,便约定她是云游历练,而非再也不能回转。”
这份渊源,秋瞳心中自然也有数。
裴瑜的师父是与张春和同出一门的师姐,他对她很是敬重,那位师姐去得早,只收了裴瑜这么一个弟子,故而张春和对她很是照顾。
若非如此,前世裴瑜又岂能屡屡挑衅、加害于她,而不被重罚?
就算知道这份渊源,秋瞳心中也仍旧惊讶:“她为何会下山?”
道和宫是天下第一大宗,裴瑜怎么可能放弃这个身份,转而下山游历。
“我没有问过,是以不敢妄加推断。”
卫常在如此回答,心中却十分清楚。
自朝圣谷取剑回转后,裴瑜眼中的野心与不甘便日渐明显,不必任何人告知,他只是静静看着那双眼睛,便知道她终有按耐不住的一日。
林斐然下山寻到了自己的机缘,灵脉好转,甚至破了境界,裴瑜看在眼中,岂会无动于衷?
她下山,原本就在他预想之中。
从小松林走到藏书楼,约莫要一刻钟,二人说上几句,已然只剩半途。
卫常在望着眼前这条占有雪泥的小径,忽而开口:“秋瞳,你觉得我们算是熟识吗?”
秋瞳一愣,一时不知如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