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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节

这颗兵家甲丸,按照楚姓书生自己的说法,是古榆国皇家库藏里的地字号法宝,价值三千雪花钱。

陈平安没有藏入袖中顺势收进方寸物,而是试探性说道:“你也知道,我是习武之人,而且我所学拳法,讲究一往无前,不可以太过依靠外物,否则反而会让自己的拳意不够爽利,所以这颗甲丸,我留着用处不大,卖给你吧,三百雪花钱,咋样?”

年轻道士使劲摇头,自嘲笑道:“莫说是三百雪花钱,就是一千两千雪花钱,这么个可遇不可求的宝贝,小道只要有这个家底,砸锅卖铁都会买下,而且眼睛都不眨一下,但是小道如今穷得叮当响,否则也不至于在鲲船之上吃顿饱饭都难了。”

陈平安将圆球轻轻抛给道士张山峰,笑道:“那就当你欠我三百雪花钱,别急着拒绝,你想啊,就你这个被雨一淋就昏过去的身子骨,以后我们两个如果再遇到妖魔鬼怪,还怎么跟人打?你如果穿上甲丸,说不定咱俩胜算就要大上许多,一旦有所收获,就都归我,当你还钱,行不行?”

年轻道士叹了口气,小心翼翼收下那枚以往做梦都不敢奢望的甲丸,跟陈平安肩并肩坐在游廊栏杆上,一起望向天空,轻声喊了一声:“陈平安……”

然后就没了下文,好像许多言语都说不出口了。

陈平安双手撑在栏杆上,“你看我这次从头到尾,都没帮上什么忙,你也没嫌弃我拖后腿啊。”

年轻道人挠挠头,这么一说,好像略微心宽几分,陈平安把自己当朋友,自己也是把他当朋友的,朋友之间,是不是就别那么规规矩矩、事事讲究了?

他突然大笑道:“拂拂髯如戟,豪侠带宝刀。”

陈平安笑了笑,得嘞,这是在夸奖大髯汉子徐远霞。

年轻道人又说道:“弃文游海岳,辛苦觅全真。”

好嘛,应该是在说他自己了。

道士张山峰转头道:“陈平安,现在没想到关于你的诗词,等以后小道有感而发,一定会有的,放心,小道保证一定很豪迈!”

陈平安哭笑不得,不好打击他的兴致,只得点头附和道:“好的好的。”

陈平安跳下栏杆,跑向灶房,转头喊道:“我去帮忙烧菜。”

道士张山峰嗯了一声,坐在原地,百感交集。

正房那边,时不时传出大髯汉子的爽朗大笑。

年轻道士换了一个坐姿,背靠廊柱,双臂环胸,想起了家乡的那座高山,他便闭上眼睛,哼唱起一首自制词曲的小调儿,摇头晃脑,优哉游哉。

最后睁开眼睛,年轻道人轻声喃喃道:“要问此歌何人作?武当山上张山峰!”

陈平安其实想着事情。

先前与楚姓书生一战,自己武道三境的斤两,陈平安心里大致有数了,光脚老人传授的诸多拳法之中,神人擂鼓式,已是威力最大的一种,陈平安当时凭借缩地符,一拳打中,之后拳拳中,可即便如此,那个古榆国树精的读书人,虽说是有甲丸变作光明铠傍身护体,但是陈平安其实拳法极限,也就是那二十拳神人擂鼓式了,多不出哪怕一拳,所以如果不是养剑葫芦里的飞剑毙敌,恐怕就会被那个书生耗尽自己的气力,一旦神人擂鼓式用尽一口气,他能够腾出手来,若是使用出一两件攻伐法宝,他陈平安怎么办?

逃倒是应该不难,可想要胜出并且杀敌,挺难。

不过能够将自己的拳法,和初一十五两把飞剑的出击,配合起来,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天衣无缝的意味,也是一桩收获。

可陈平安内心深处,还是觉得不够酣畅淋漓,终究是差了一点意思。

似乎真正的答案,再简单不过了,还是他陈平安出拳不够快!不够猛!

陈平安收起思绪,练拳也好,将来练剑也罢,急不来的,总之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往前走就是了。

他拍了拍腰间的养剑葫芦,轻声笑道:“这次谢了啊。”

葫芦内有所感应,十五开始飞来掠去,十分雀跃。

陈平安突然说道:“但是以后你们俩登场的时候,能不能别那么……光彩夺目?咱仨又不是跟人切磋武道,出手之前需要报个名号,亮个兵器啥的。上阵杀敌,咱们就不讲究这些了吧?偷偷摸摸溜出养剑葫就好了,你们觉得是不是这个理?”

十五瞬间悬停,静止不动,似乎有些生闷气。

初一更是掠出养剑葫芦,闯入陈平安气府之内,兴风作浪。

好在陈平安如今对于这点疼痛,云淡风轻得很,满脸笑呵呵地小跑向前,去灶房那边帮忙。

驾驭本命飞剑,只是消耗心神,无需动用真气,但是飞剑杀敌,存在着距离限制,与剑修境界、或者说神魂凝结程度有直接关系,想要打破飞剑距离瓶颈,也无捷径可走,对于剑修就是境界上升,对于陈平安这个刚刚赢得“剑仙”美誉的武夫而言,就需要十八停剑气运转的那一口真气,一鼓作气闯过沿途更多气府。

初一的路程瓶颈是方圆十丈,十五则是八丈。

不远处就是灶房了,依稀有些光亮。

“张山峰这个名字,哪里就比陈平安好了?”

陈平安放缓脚步,想到这里,便有些不服气,只是突然咧嘴,自顾自偷着乐,“嘿,剑仙!”

第220章 山水印

老妪正在灶房忙碌,看到陈平安的身影后,有些讶异,君子远庖厨,这可是圣人教诲,虽然也有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讲究,但不意味着君子贤人们,会自己动手下厨。不过老妪很快释然,眼前少年远游四方,风餐露宿,再者看着也不像是书香门第的孩子,但是老妪还真不觉得陈平安能帮上大忙,便让他帮着做些择菜的活计,顺便帮着盯着炖菜的火候,陈平安没有坚持什么,就帮着打杂,最后温暖的灶房内,砧板上发出老妪娴熟切菜时的清脆声响,咄咄咄,陈平安坐在小板凳上剥春笋,带着清新的草木香味。

老妪随口问道:“陈公子,你的左手怎么了?”

陈平安瞥了眼包扎有棉布的左手,笑道:“不小心摔了跤,不碍事。”

老妪难得有人跟自己聊天,便笑道:“雨天地滑,害公子受伤了。咱们这栋宅子啊,本就有些年头了,先前又是虎狼环视的艰难处境,更不敢大肆张扬,至多就是院墙的缝缝补补,夜间也很少挂灯笼,这么多年,怕吓着了老百姓,不敢请砖瓦匠人过来帮忙,都是我胡乱捣鼓的,手艺当然很差,好些个青石地砖,坑坑洼洼,连平整都算不上,这要是在州郡大城里的大家门户里头,不说自家人瞧着碍眼,若是给别家人看见,会被笑话死的,背后肯定要嚼舌头的,什么难听的话都会有,好在老爷和夫人从来不计较这个,这是我的福分。”

老妪的语气平缓,如静水流深,百年光阴,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都一点点沉淀在心田了。

这是我的福分。

这应该就是老妪对自己人生的盖棺定论。

陈平安轻声道:“宅子能有老婆婆你忙前忙后,也是他们夫妇二人的福气。”

老妪愣了一下,带着笑意,转头打趣道:“你这孩子,瞧着憨厚本分,怎么也这么会说话?”

陈平安已经将所有剥好的春笋,都放在一只干净竹篮里,抬头道:“老婆婆,我说的是实话啊。”

老妪看着少年那双清澈有神的眼眸,嗯了一声,转过身去,脸上笑意更多了一些,随口道:“陈公子,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啊,咱们彩衣国胭脂郡城那边的女子,可是出了名的好看漂亮,若是不着急赶路,可以去那边逛逛庙会什么的,说不定就有一段美好姻缘喽。再说公子你虽然武道境界不高,可在胭脂郡这般无正神无地仙的小地方,真不算差了,若是愿意扎根在此,当个将军都尉什么的,绰绰有余,到时候娶一位书香门第里的大家闺秀,不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