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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5节

容鱼调侃道:“今天换衣裙,明儿再淡施脂粉,淡些再淡些,后天便可以涂抹指甲油,啧,全是心机呐。要我说啊,你随便挑个藩属小国,当个与正宫娘娘狐媚争宠的嫔妃,害得君王从此不早朝,绰绰有余。”

符箐也不羞恼,置若罔闻。

容鱼扬起一只手,晃了晃,好似自怨自艾道:“咱们俩练剑习武,骑马挽弓,手上全是老茧,屁股蛋儿也不白皙嫩,以后脱了衣裙给夫君看见了,愁死个人。”

符箐气恼道:“你比那登徒子还油腔滑调!”

沉默片刻,符箐望向对面的厢房,她说道:“那个姓余的,他怎么想的,为何要冒险?”

昨天她亲自住持的一场审讯,还没有怎么动用私刑,就全交代了,没有半点骨气可言。

容鱼没来由想起一件旧事,早年崔国师,曾以朱笔在卷宗上边,单独圈出一句话。

“你不是知道错了,你是知道自己要死了。”

符箐来得稍晚些,便没有看到这句话。

容鱼漫不经心道:“志大才疏,耐心还差,还能如何,这些年一门心思盯着礼部某司郎中的位置,眼红好久了,崔国师不在,心思便活泛起来,觉着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呗,哪怕明知富贵会在险中丢,却也要试试看,史书上多少人物都是一发狠,就成就了气候,从此强者强运,飞黄腾达,既然他们都行,个个青史留名了,他为何不行。”

符箐摇摇头,不认可。

容鱼笑道:“也怪我,长得太好看,你呢,底子是更好,但是谁让你成天臭着一张漂亮脸蛋,谁敢多看一眼便要剐眼珠的架势,也太冷,太吓人了些。不像我,柔柔弱弱的,腰带一系,也是有货的。再加上我既是巡狩使之下武将军功第一人的遗孤、又是崔国师侍女的双重身份,便让他起了觊觎之心,爱怜之意?三十岁出头,正是管不住鸟的岁数,他难免会遐想连篇,算不算是人之常情?”

符箐淡然道:“白读了那么多书。不刃而杀人者有二,谗言,爱欲。”

容鱼一笑置之。她们接触卷宗档案多了,就会发现官场内幕,比书上的故事精彩多了。

符箐问道:“崔国师,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却也有很多问题,好似故意留着,到底是必须如此,还是有意为之?”

容鱼收起手掌,正色提醒一句符箐,“不该你想的,就别多想半点。”

符箐点点头。

容鱼笑道:“我这是一语双关呢。”

符箐羞恼,伸手去打那口无遮拦的家伙,容鱼笑嘻嘻道:“何必舍近求远,何必舍大求小。”

她们打闹过后,容鱼看了眼屋外的天色,有些奇怪,国师怎么还没来?是了,国师要先参加小朝会,要与陛下讨论大骊新任吏部尚书的人选。

天亮了。

第1175章 此句压轴

官邸院子只有三进,但是占地却广,三座庭院中央分别栽种一棵枝叶繁茂的梧桐,并非仙家老物,据说与衙署同龄。到了金秋时节,偶尔会有些随风飘荡的树叶,穿过了窗户,轻轻落过年轻人们书案上边,也会被收藏起来,或是作为书签,就当讨个好兆头。

一株从某座仙家山头移植而来的老松,枝干如虬,皮如龙鳞,郁郁苍苍,穿过密叶的阵阵清风,仿佛都要比别处清冷些。树下围以一圈长条青石作凳,方便院中诸房官员出门休歇闲聊。绿荫里,还有一张镌刻有棋盘的石桌,每逢金色的阳光透过层层树荫,映照在桌上,宛如仙人落子。

还有后院的一棵桃树,是约莫十多年前崔瀺亲手补种的,容鱼当时还是个一想家就会哭鼻子的小姑娘。

等到容鱼逐渐长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也在书上看见了许多关于桃花的美好诗句。

将毛笔搁在三山形青瓷笔架上边,合上一份卷宗,陈平安喊来符箐,想要调取一份机密档案,崔瀺在最近二十年内,视察京城诸司的具体行程,以及在这座官邸每天接见了谁、时辰长短,如果还有具体的议事内容记录是最好。

不曾想符箐说国师府没有这样的档案。

陈平安试探性问道:“刑部那边呢?”

符箐摇头道:“更不会有这类存档了。”

陈平安有些头疼,靠着椅子,双手笼袖,仰头看向天花板。

一国如人身,纸面上的户籍数量、驻军兵力和赋税总额等等,宛如人之相貌,是能肉眼可见的,此外还有一些类似民间钱财流转不息的商贸流通,官道驿站之上的川流不息,便是人之气血,边军将卒在沙场的真实战力,则如皮下筋骨,至于书院讲学,村塾蒙学,百姓民心等等,汇总了,便是至关重要的人之精神。

所以一个国家也有自己的脉象,陈平安想要找寻出来的线索,就像研究崔瀺如何为大骊诊脉。

符箐说道:“禀国师,容鱼记性好,她六岁就进入此地,要不要把她喊过来?”

陈平安点头道:“让她过来一趟。”

容鱼很快轻敲房门,跨过门槛,脚步轻盈,默默选好位置,站在一块特定青砖上边。

陈平安笑问道:“听符箐说你记性很好,怎么个好法?”

容鱼说道:“禀国师,至少十年之内的所有见闻,我都能清楚记住,能写出来,也能画出来,还能模仿口音说出来。”

陈平安愣了愣。

容鱼解释道:“不是什么天授神通,仙家秘法,纯粹就是记性好。”

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笑道:“我被崔国师带来此地,可能是当时年纪还小的缘故,所以比较自由,再者崔国师不事先提醒、明令禁止的事项,一般来说都等于被默许、可以做的。因此崔国师十年之内的日程安排,在书房那边接见了谁,谈了多久,崔国师是坐着不动,还是起身相迎,是让官员站着说话,还是搬了椅子给谁,谈完事情,崔国师有无送客,送到哪里,是门口,还是二三进院落的游廊门口,或是一路送到官邸大门。崔国师有无留客在此吃饭,他每天跟诸房要了什么卷宗,官邸与千步廊衙署各类抄录的往返,只要是我经手过的,不敢擅自笔录在纸,都记在这里了。”

陈平安笑道:“那你近期就辛苦点,都抄录出来。”

容鱼问道:“崔国师经常在屋外院子里踱步,每天吃了什么,偶尔去外边吃饭的时候跟某位、某几位文秘书郎的闲聊,以及那些官员的答话内容,细微神情变化,崔国师吃完饭起身之后,他们各自的表情,这些要写吗?”

陈平安忍俊不禁,摆手道:“这些就免了。”

容鱼告辞离去。符箐依旧守在抄手游廊那边,偶尔挪步巡视一遍国师府前两进院子。

先前诸房年轻官员,都将符箐缓缓走过窗外的美景,视为一种稍稍放松心情的眼福。

当下不会了。

谢狗安安静静坐在门槛那边,听着书桌那边毛笔锋毫在纸上的沙沙响声。

陈平安不抬头,落笔不停,随口说道:“有了国师府给的那块玉牌,大骊京城就可以随便逛,不用百无聊赖耗在这里,可以去找书看,钦天监,翰林院和国子监的藏书楼,善本孤本极多,都颇为可观,记得是偷看,别偷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