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水苏匆匆走过来,行完礼后道:“秦大人的小厮来了。”
这段时间谢英被架在火上烤,他和秦谅时常有信件证据的往来,在比较一般的情况下,他这边被派去送东西的人都是乔梵。
听到这句话,乔梵当仁不让地上前一步,回身对钟昭点了一下头,就准备去问怎么回事。
但是这一次,钟昭却叫了停。
“今天已经很晚了。”秦谅回京,赵南寻自然也跟着,不过眼下谢停已经被放了出来,他完全不敢在人前露脸,每天都把自己弄得黑黢黢的,窝在秦谅家的厨房里。钟昭看向水苏:“烦水管家亲自走一趟,天亮之前回来,没问题吧?”
“公子……”水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过了好久才连连点头,压着兴奋道,“多谢公子,小的一定不负所托,把您和秦大人交代的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专心致志在钟家管事这几年,水苏变得更加沉稳,言行举止都慢慢趋近前世钟昭见过的那个少年,他于是也笑了一下:“去吧。”
——
六月,三司将太子一案的最终调查结果上交皇帝,整理出的罪状有老厚的一叠,皇帝看完,当场旧疾发作,连着辍了三天朝,从病榻上起身后总算下了旨,废太子谢英为庶人,携家眷流放黔州。
鉴于前太子妃孔玉璇已经下堂,后院缺少主事之人,东宫里的姬妾二十五人乱作一团,有人拼命托关系想离开这片沼泽,有人绝望至极悬梁自尽,最后自愿陪他去流放地的竟只有宋欢一人。
入夏后,天气越来越热,谢英离京那日很凑巧,正好碰上宋欢捂着小腹面白如纸,随行的差役问了好几遍,她才说自己来了月事,立刻被大声叱骂说真晦气。
江望渡实在看不过,出了皇城之后,以兵马司总提督的身份做主,私自给他们弄了一辆马车。
他而今已被封怀远将军,独掌西北兵权,伤养得七七八八后,就在外面买了个不大不小的院子,一共只在镇国公府待了半月。
而钟昭近来以拉拢为名,天天在谢淮眼皮子底下登他的门,白天还会找些有的没的理由,晚上直接留宿,包括此刻也在近侧。
他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谢英扶宋欢上了马车后,脸上滴下来的汗,以及对方看向江望渡那怨恨而窘迫的一眼,有些麻木地想——
不过如此。
曾经十七岁稚嫩青涩的钟昭,翻阅着字迹模糊的书籍,畅想着不可冒犯的天家威严,各司其职的文臣武将,带着对未来所有憧憬,以为自己定能闯出一片天。
如今深入其中才知,君臣皇子都是人,看似高高在上,凌驾百姓之上,每天讨论的都是家国大事,其实从云端跌落只需一瞬间。
“轻舟。”谢停一早就已经派出府内剩余的死士,准备沿途对谢英进行截杀,钟昭也认真地想过要不要掺一脚,亲手送对方归西,全了自己当日把这人漏下的遗憾,但是转头看着江望渡的侧脸,他还是觉得算了,“回去吗?”
随着谢英被废黜,前世的噩梦再也不可能成真,钟昭可以彻底放下心。今生他有慈祥的父母,可爱的小妹,还有……江望渡。
他觉得自己或许该向前看。
江望渡道:“等一等。”
临近傍晚,工部早已散衙,钟昭也没问为原因,点点头重新将视线转到谢英身上,看着他帮宋欢把帘子放下后,往前走了几步。
流放的犯人皆要戴手镣脚铐,他养尊处优太多年,手腕被磨出了鲜血,看起来狼狈异常。
江望渡看着这一幕,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殿下保重。”
“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你只想跟我说这些?”谢英仰头笑了一声,声音带上几分颤抖,“当年江明舍不得他的宝贝长子入宫,把还是个小屁孩儿的你丢给了我,那时候你才多大啊?三岁,离了人就要哭的年纪,做的哪门子伴读,第一年的课都是在我怀里上的。”
“那时候我想,这么个小玩意,虽然没用了点,但他以后会听我号令,成为我的助力,所以虽嫌你麻烦,我还是把你带大了。”他越说声音越低,最后语调才升上来,像质问又像控告,甚至有些尖利,“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