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晚君下意识地站直身子,窗外漏进的光线恰好勾勒出她清隽的侧影。深色大衣衬得她身姿挺拔,许是方才被调侃得有些不自在,眉眼间带着几分赧然,更添了几分书卷气。
“咔嚓——”
李云归满意地放下相机,眉眼弯弯:“这张洗出来,我要题字——'陆家小生'。”
周云裳笑得前仰后合,连一向持重的彭书禹都忍不住弯了嘴角。台上锣鼓声适时响起,掩盖了陆晚君微不可闻的叹息,却掩不住她眼中那抹纵容的温柔。
萧何月下追韩信是经典曲目,再加上是红了多时的戏班演出,整场表演都恰到好处,无功也无过,周云裳与彭书禹不时跟着鼓点也能哼出个一二来,李云归虽看的不多,对戏曲也颇为感兴趣,看得也很是入神,倒是陆晚君,不知是因为近几年在军队中的打磨,让她的心思更难沉浸在这样的故事里,还是本就对戏曲不太感兴趣,整出戏间总是难以代入。
她不是低头默默喝茶,便是心不在焉地剥着瓜子,目光时不时飘向楼下喝彩的观众。更多的时候,她的视线总会有意无意地落在身旁的李云归身上——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看着她随着剧情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她听到妙处时眼中闪烁的光彩。
一出戏终了,台下掌声雷动。看得入神的几人这才回过神来,周云裳一转头,正瞧见陆晚君慌忙收起打了一半的哈欠,忍不住嗔道:“你这孩子,这么好的戏都快睡着了?”
“哪有。”陆晚君强撑着否认。
众人说笑了一番,不多时,楼下锣声响起,是越剧要登场了。
有了先前堂倌说的一番话,大家对这全女班早已经是十分期待,便是陆晚君也坐直了身体,专注的看向了戏台。
楼下锣声再起,却不再是方才京剧的铿锵激越,转而化作一阵清越婉转的丝竹之声,如江南烟雨,丝丝缕缕地漫入雅座。戏台帷幕徐徐拉开,背景是绘着亭台楼阁的软幕,灯光也柔和下来。
一位身着书生襕衫的“小生”翩然登场。正是那海报上的姚先生所扮的梁山伯。只见她步履从容,眉目清朗,虽是由女子扮演,却并无半分娇揉,反将少年书生的敦厚儒雅、不谙世事演绎得淋漓尽致。紧接着,郭先生扮演的祝英台也上了场,罗裙摇曳,眼波流转,将少女的聪慧灵秀及隐藏身份的秘密情愫拿捏得恰到好处。
“妙啊,”周云裳轻声赞道,“这女子扮的小生,果然别有一番清雅味道。”
李云归看得入神,下意识地点头。她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台上的“梁山伯”,那由女性演绎出的、去除了一般男小生可能有的粗粝而更显纯净的君子之风,让她心中莫名一动。她不自觉地,悄悄侧过脸,看向身旁的陆晚君。
陆晚君此刻也全然沉浸在了戏中,方才的困倦早已一扫而空。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专注。当台上演到“草桥结拜”,梁山伯对女扮男装的祝英台毫无怀疑,真心引为知己时,陆晚君的指尖在膝盖上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李云归清晰地捕捉到了这个细微的动作,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戏至“十八相送”,祝英台百般暗示,而梁山伯却懵然不解。台下观众发出善意的轻笑,周云裳也笑着摇头:“这书呆子!” 彭书禹则叹道:“有些事,最亲近的人,反而最难看清。”
“最亲近的人,反而最难看清……”
陆晚君微微皱眉,细细咀嚼着彭书禹这句说者无心的话,却无意中对上了李云归的目光,然而,只那么一下,李云归便很快转过脸去,专注看向了戏台。
“青青荷叶清水塘,鸳鸯成对又成双。梁兄啊!英台若是女红妆,梁兄愿不愿配鸳鸯?”
台上,祝英台唱腔哀婉,借物抒情,字字句句都是试探,都是无法言说的女儿心事。那婉转的唱词,此刻听在李云归耳中,竟像极了她自己心底那些盘旋萦绕、却无法对陆晚君宣之于口的情愫。她再次看向陆晚君,只见对方眉头微蹙,眼神复杂地落在台上那对因身份阻隔而坎坷重重的恋人身上,那目光里,有同情,有慨叹,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共鸣。
“你爹爹不肯把亲退,我梁家花轿先来抬!杭城请来老师母,祝家厅上坐起来。聘物就玉扇坠,紧紧藏在袖管内。玉蝴蝶,玉扇坠,难道不能夫妻配?”
当演到“楼台会”,梁山伯得知真相,悲愤交加,与祝英台互诉衷肠时,那由女小生唱出的悲音,少了几分男性的暴烈,却多了几分深入骨髓的绝望与缠绵。
陆晚君放在膝上的手悄然握成了拳,指节微微泛白,情不自禁的红了眼眶。
看着台上的梁山伯,李云归忽然想起那天,陆晚君对她坦白身份时的眼神,有脆弱,有决绝,也有隐晦的期待。这与台上梁山伯得知真相时的震惊与痛苦,何其相似?只不过,她们的角色恰好对调了。
最后一折是“化蝶”,哀婉的曲调达到顶峰,梁山伯与祝英台如同绚丽的彩蝶在台上翩跹起舞,一同跃入了坟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