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侍儿,快与我,把戎装整,
杀得那,番王贼寇,顷刻间,化灰尘!”
最终,四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在这个简陋的小屋里,竟然奇迹般地融合在了一起。
没有水袖,没有靠旗。
只有四张被酒意熏红的脸和四颗滚烫的心。
“当!”
最后一声脆响,郭彩萍手中的筷子竟因用力过猛而断成了两截。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紧接着,四人相视一眼,看着彼此那副狼狈又畅快的模样,突然爆发出一阵震天的大笑。
人生如此,快哉,快哉。
两坛老酒见了底,几人的脸上都染上了几分醉意。
郭彩萍放下酒杯,目光久久停留在对面一身男子装束的陆晚君身上。看着她那即使微醺也依旧挺拔的脊背,忽地心头一动,转身走进了里屋。
不多时,她捧着一个有些陈旧的红木箱子走了出来。箱盖一开,那一抹耀眼的大红,瞬间点亮了这间简陋的小屋。
那是一套保存得极好的红色戏装,凤冠霞帔,珠翠颤动。
姚水娟只看了一眼,便立刻明白了郭彩萍的心意。她眼眶微热,连忙起身,拉起坐在一旁还有些发愣的陆晚君。
“这是?”陆晚君看着那套行头,有些不知所措。
郭彩萍笑了笑,手指眷恋地抚过那柔软的绸缎:“晚君自从军,怕是再也没能有机会穿女子着装了吧。”
她将手中的戏服轻轻抖开,那大红如流云般铺展在烛光下。
“这是我最珍爱的一套戏服。”郭彩萍的声音有些低沉,却透着无限深情,“穿着它,我不知在这方寸戏台上,与水娟拜过多少次天地,成过多少次亲了。眼下,我们已经身无长物,此次一别,不知何日再见,今日,我将它赠予你,权当你与云归大婚之礼,就在这儿,让我们给你扮上一回,让你在云归面前,做一次真正的新娘子,如何?”
新娘子?李云归闻言,眼中一亮,期待的看向陆晚君。
眼见爱人眼中满是期许,陆晚君又怎忍拒绝,在外无法以女子身份与她相处,哪怕只在这里,哪怕只有片刻,以真正的陆晚君之姿出现在她的面前,也是好的。
念及此处,陆晚君眼眶微红,重重地点了点头。
郭彩萍与姚水娟捧着那套大红的嫁衣,簇拥着陆晚君进了里间,拉上了那道半旧的帘子。
帘内,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响起。
当陆晚君解开那件宽大的男式长衫,一圈圈解开那条常年缠在胸口、早已泛黄变硬的束胸布时……
郭彩萍和姚水娟的手猛地僵住了。
在那具原本应该温软如玉的单薄身躯上,没有少女的娇嫩,只有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有旧时的弹痕,有新愈合的枪伤,更有那常年勒胸留下的、早已变成青紫色的深深勒痕,像是一道道锁链,嵌进了肉里。
“这……”姚水娟捂住了嘴,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砸在手背上,烫得吓人。
“无妨。”陆晚君却只是淡淡一笑,仿佛那是别人的身体,“早就不疼了。”
郭彩萍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鼻间的酸楚。她知道,这偷来的欢愉何其难得,怎能让眼泪坏了气氛?她伸手拭去姚水娟的泪,低声道:
“别哭。咱们给晚君扮上,让她做最漂亮的新娘子。”
……
片刻后,帘子后传来了郭彩萍略带沙哑却透着喜气的声音:
“好了。云归,回头。”
一直背对着帘子、紧张得手心出汗的李云归,猛地回过头来。
只这一眼,便是万年。
帘子被轻轻挑开。
陆晚君站在那盏昏黄的马灯下,仿佛是从画中走出来的神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