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眠侧身在旁引她们进门,扬唇道:“夫人听闻姨娘和三姑娘今儿到上京,特吩咐奴婢和雁儿提前过来将青梨院打扫干净。姨娘且瞧瞧,若还有什么需要添置的,稍候奴婢禀告林管家一声儿。”
青梨院不大,甫一进门,便见左右两边各有两间偏房,正面的三间房全打通连成一间,此时正房的三道门尽数全开,曛色洒进来,倒徒添几许烟火气。院子西南角栽着一棵梨树,据知眠介绍,因这树结的是青梨,故而院子才得名“青梨院”。
孟榆搀着沈姨娘的臂弯,见几间房都打扫得一尘不染,因衣衫正湿着,她和怀茵又随沈姨娘到房中换了身干净得体的衣裳。
雁儿端来盥洗盆和澡豆,三人洁过面,又喝了口知眠提前泡好茶,解了干渴,舒缓了些疲惫,孟榆才有时间往房里打眼瞧了圈儿。
架子添了各色玩器,有粉彩花鸟纹瓷瓶、玛瑙灵芝盆景、珐琅宝石冠耳炉等等,皆是贵不可言的玩器,床上挂着姨娘喜欢的翠蓝色帐幔,衾褥亦十分鲜亮。案上供着数枝荷花和一个褐彩云纹桥耳香炉,炉中正点着熏香,袅袅云烟自香炉中漏出,缓缓消失在虚空中。
将青梨院各处都看了一圈,沈姨娘方朝知眠含笑道:“你替我知会林管家一声,将架上的一色玩器都搬走,这些东西太贵重,摆在我房里不合规矩。还有,香炉亦换成普通的莲花炉,且我一心向佛,衾褥也换些素色的便好。”
知眠眸中划过一丝诧异,余光往房中逡巡一番,很快便反应过来,只道:“那除了这些,姨娘还有别的吩咐么?”
沈姨娘摇摇头,温笑道:“没了,你和雁儿先去忙吧!”
知眠闻言,朝沈姨娘和孟榆福了福身,方垂首退出。
***
邓妈妈一一将沈姨娘入府的事向袁氏道完没多久,林家管便到上房将沈姨娘所言之事皆禀与袁氏。
袁氏未觉诧异,只吩咐林管家按沈姨娘说的做。
待林管家走远,邓妈妈才冷哼一声,满脸不屑地道:“亏她还有些眼色,那些个玩器样样都价值千金,莫说她一个贫农出身的小贱人,纵是这偌大的孟府,便是搜罗尽了,亦未必找得出这般贵重的玩器。”
袁氏的娘家乃徐州的巨富之家,从小锦衣玉食,堆金积玉,连府里的小厮眼光也比小官之家的公子要高。
“我从前如何说你的?别总把贱人二字挂嘴边,若让人听了去,要如何想我?”袁氏将竹节茶盏放下,语调微扬却未见分毫怒意,面上的肌肤略有松驰,微尖的下颌带着些许凌厉。
邓妈妈敛回情绪,忙将空了的茶盏斟上七分满,垂首道:“夫人教训的是,原是老奴糊涂了,下回必定记得。”
“罢了,你上了年纪,我不同你计较,”袁氏拿起茶盏放到唇边,轻轻地吹了口气,忽然想一事,又道,“下月初承毅侯府的宴席便不必知会三姑娘了,届时出席的都是些世家子弟,三姑娘到底是个哑巴,去了只会徒惹人笑话。”
邓妈妈面上堆笑:“这是自然。她若去了,岂不白白丢了府上的脸?”
主仆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外头的通禀声倏然高声响起:“老爷下值回来了。”
原没什么表情的袁氏闻言,面上立刻浮起得体的温婉笑意,放下茶盏,起身迎出去。
从门口大步流星踏入的人身袭墨绿朝服,眼底有深深的疲色,脸颊瘦削无肉,下颌上的浓密黑须打理得活似刺猬的针。
袁氏一眼便瞧出孟砚清在朝堂上受了气,一面给他褪下朝服,一面温声问:“老爷今儿上值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孟砚清换好常服,冷着脸坐到榻上,邓妈妈识眼色地将屋里的丫鬟都带下去。
眼见屋里再无他人,孟砚清重重地吐了口浊气,满脸怨怼:“还不是谭沛那个老货,我不过在编校时犯了个小小的错,他便仗着比我官大一级,当众训了我半个时辰,害我在底下人面前丢尽了脸。初来上京时,我便着人明里暗里送了许多财宝给他,奈何这老货却是个不入流的,金银钱财皆瞧不上眼。后来我又想着英雄尚且难过美人关,便花大价钱买了两个玉容花貌的美人儿过去,谁想连谭沛的面儿都没见着,就被他家仆人拿着扫帚给赶了出来。想起此事,我这心里的火烧得真是……”
想到当日丢的脸,孟砚清愈思愈气,脸色涨成猪肝一般。
袁氏给他斟了杯热茶,立在身旁柔声道:“老爷喝杯茶,消消气,这是今年贡上的茶,哥哥特意给我们留的。”
受了一番气,孟砚清哪里还有心思品茶,只胡乱地尝了口,还没品出滋味呢,便蹙眉象征性地道了句:“确实不错。”
袁氏执起手边的乌木雕花手柄绣蝶团扇,慢悠悠地莞尔道:“论我说,天下哪有十全十美之人?纵是那人人称扬的菩德圣人,也说自己在凡尘时曾误过他人,况据我了解,谭大人此事亦并非无解。”
忽闻此言,孟砚清那犹如丧家之犬的颓废面色登时鲜活起来,他连忙将茶盏放到旁边的小桌上,拉着袁氏坐下,“我听夫人这意思,是有法子了?”
袁氏淡笑,“妾身着人去调查,虽有几分眉目,却还不得真相,待一切水落石出,自然同老爷道个分明。只是此时还不便说,免得不是,反令老爷大失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