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不知何时又下起雨,雨珠练成线,错落敲着吊脚楼檐上石瓦,滑过墙角新发的叶芽。屋里的动静被阵阵雨声遮掩,不得宣之于口的,不便曝于天日下的,皆隐秘地藏在亲吻或爱抚中。在这桌子旁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只有划过窗檐的雨珠知道。
滴答,滴答。
滴答。
——我爱你。
小半年后,月合年结束,奚临收拾行李准备回学校上课。兰朝生那处多灾多难的腿伤也早就好得透彻,拎着奚临的行李送他离开南乌寨。南乌寨所有大人小孩都跟着送出二里地,几乎每个都是泪眼汪汪。小俏和几个小弟还跳进奚临的行李箱里试图“偷渡出境”,叫兰朝生一手一个拎了出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奚临不好对他们的大族长动手动脚。等到山下只剩他们两个人,奚临立刻抓着兰朝生里外亲个遍,十分不舍,在山门口问他:“不走不行吗?”
兰大族长相当色令智昏:“可以。”
话虽这么答应,但兰朝生最后那点理智还在,和上回送奚临去考试那样借了辆摩托车,一路送他到机场。奚临提着行李箱,里头装得也大多都是兰朝生给他买的东西,还有一件他趁兰朝生不注意偷偷塞进去的苗服,是上头绣着兰花的,兰朝生最常穿的那一件。
奚临磨蹭着不想走,因为他这次回去上学要走四个月,四个月不能见面通电话,这跟坐牢又有什么区别?奚临也问过兰朝生为什么不能给南乌寨通水电,兰朝生说是因为地处位置太偏僻,山势复杂,通电太困难。除此之外通水电要挖地基,会破坏南乌寨的山脉和阿妈的身体,族人会认为那样会带来不幸。
奚临当时觉得不通就不通,做个快乐的原始人也没什么不好,就当清修了。可这会他忽然又对“南乌寨不能通水电”这事开始不满起来,抓着兰朝生的手腕问他:“四个月见不着我,会难过吗?”
兰朝生:“会很难过。”
奚临又开始觉得兰朝生可怜了,还觉得自己相当可怜,险些两眼泪汪汪,说:“我一放假就回来找你,我算算……大概得是一月那会吧,我想想怎么告诉你,不然我放个烟花?南乌寨应该也能看到吧?”
这恋爱谈的,都用得上放信号弹联系了,太空站对接都没这么费劲。兰朝生说:“你可以写信来,寄到镇上的书店,我会去拿。”
奚临“操”了一声,他说:“我忘了,还能写信。”
“我也会给你回信。”兰朝生手指摩挲他的脸颊,“在外面乖一点,知道吗?”
奚临知道他这个“乖一点”是什么意思——乖一点,想着我,想着要回来找我,也不要跟人乱跑。奚临笑着说:“好,知道……”
他话到这顿了下,突然想起来件事,“你不是说你不会写汉字吗?”
兰朝生摸他脸的手指一顿。
奚临:“啧,死装的。”
兰朝生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那以前在树洞里拿走我纸条的也是你吧?”这个口子一开,奚临就接连把后面的事全想起来了,包括他早就忘到九霄云外的那张纸条,“你还回了个‘为什么’,也是你吧?”
兰朝生低头亲他,问:“为什么?”
奚临反应过来他问得是为什么要留纸条骂他王八蛋,嗤笑一声:“自己心里没点数?我那会也没少当着你的面骂你。”
兰朝生的眼里添上些笑意,亲奚临的眼睛,“进去吧。”
奚临不吭声,扑进他怀里抱紧他。
兰朝生接住他,低声道:“好了,不要撒娇,我在家等你。”
我在家等你。
这可能是全天底下最妥帖又最锥心刺骨的一句话——不管你去到多远的新天地,见识过怎样的新风景,不要忘记,我还在家等你。
抓了新蝴蝶回来也好,滚了一身泥回来也好。等你回到家里,找到蝴蝶我们就一起放进玻璃罐,沾上泥巴我会帮你擦干净。
只要别忘记我还在家里等着你。
“去吧。”兰朝生拍拍他的背,“听话。”
奚临埋着头不吭声,心头起了无边的眷恋,叫他想现在就躺下来撒泼打滚大喊我不要去学校。他长到这么大估计还是头回有这么浓烈的“厌学”情绪,有点想哭,又觉得真哭出来有点丢人,只好闷着嗓音说:“我过四个月就回来。”
兰朝生:“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