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姨的人生其实也算不得平顺。
她小时候家里穷,上头有一个姐姐,下面海有两个弟弟。小学没读完,桂姨就辍学去打工给家里赚钱。一开始在川市做流水线,大城市消费高,工资负担不起生活,她又换到骆县去给一个工厂做饭。那时候她十四岁,每天要扛比她还高的铁桶,切土豆白菜,一整天干下来,她的胳膊都痛的抬不起来。
她十七岁,家里亲戚给她介绍了现在的老公。她老公比她大五岁,也在厂子里打工。她们谈了一年恋爱,桂姨就在双方家人和媒婆的劝说下,稀里糊涂结了婚。
结婚以后,他们就搬到了阳县。她老公跑长途车,她在厂子里做流水线。他们攒钱买了房子,后来有了孩子。桂姨的日子从此也才算是安定下来。
桂姨没读过几年书,但见过不少人。和她类似命运的女孩子更是数不胜数。
她们有的人抽筋扒骨的脱离了厂子,真的过上了想象中的有钱人生活;有的人自暴自弃,混吃等死,最后连厂子里最简单的活儿都做不了;但更多的是和桂姨一样,按部就班的工作,到了岁数找个人结婚,生孩子养孩子,安稳的度过余生。
桂姨认为她这样的日子是大多数人过的普通日子。
桂姨握住段岸放在桌上的手,头低的像是被田醒春和许节的命运压垮,“小田这孩子命苦啊,命是真的苦。她的眼睛一直瞎着,好不容易好了,看见的第一眼不是别的,是许节的……许节的尸体!你说说,你们说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段岸的头皮发紧,眼泪砸到胳膊上,激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的身侧有一道低低的抽泣。那是樊倩在段岸边上抹着眼泪。
许节长什么样子?
当时太平间的警察催促着田醒春确认尸体的身份。
许节被太阳晒得黑,很瘦,身上有很多皮带抽过留下的伤。但是她的眼睛很漂亮,瞳仁黑亮,只不过在看除了田醒春以外的人时眼神都是阴冷提防的。田醒春记得许节的脑袋左边有一点点凹进去,她说是小时候挨打撞到柜子磕的。
这是不是许节?你不是认识许节吗?
太平间的警察还握着掀开的白布,指着躺在警局太平间光秃秃铁板上的尸体问田醒春。
铁板被白炽灯照着,反射出一道刺目的银光。田醒春站在太平间里才复明的眼睛还不能适应这么强烈的光线,她眯起眼睛来,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这个牙白面孔,头颅凹陷的人为什么会被称呼为‘许节’。
田醒春认不出来。
警察说这是一起意外,一遍又一遍催着她确认尸体的身份。但田醒春真的看不出来这是许节。只是两个月没见,田醒春没有办法也完全不理解许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最后田醒春只好去摸一摸尸体身上的衣服。扎手的粗糙面料,是这两个月以来她常常摸到的手感。
她是许节。
但她不是死于意外。
但所有人都认为,她经受不住复明第一眼看到的是许节尸体而崩溃,说出了疯话。
第37章 8月27日(四)
三叶白色的风扇还在桂姨、段岸和樊倩的头顶上卖力旋转。没有人管它,它不会停止,也不知道停止。它送去风,无论是暖风还是凉风,它只顾着旋转。这是它与生俱来的唯一的能力,旋转。
樊倩的抽泣声很快就消失了。
她在家里练就的本领,哭也无声。眼泪像是没有人管的水龙头,只打开,不关闭。
段岸的手搭在她瘦弱的肩上,樊倩转身把脸埋进她的怀里。
桂姨不再叹气,她从客厅的茶几上拿来纸巾分给段岸,自己也不忘擦一擦脸上的泪。
樊倩是最先开始哭的,也是最先停止落泪的。
她从段岸怀里直起身体问桂姨:“如果是真的呢?桂姨,田醒春没有疯,她只是有点笨,她不会说谎啊。”
桂姨的左手攥住握着纸巾的右手,她看了樊倩一眼,又去看段岸,眼睛里写了:‘她不知道?’四个字。
段岸摸摸樊倩的脑袋,尴尬的笑笑:“她小,有些事儿没告诉她。”
听到这句话,樊倩坐直了。她用手背擦了擦脸,说:“我是小,但我也不是傻。你们都想瞒着我,但我没瞎,我看得见。我看见田醒春为了许节的事情一天天坐在警局门口。你们都不知道,我刚认识田醒春的时候,不小心把那根皮带丢了,田醒春在垃圾场没日没夜的翻垃圾找皮带,她整整找了三天!三天啊!!”
樊倩伸出三根手指,在半空使劲晃一晃,“阳县那么热!我人都要烤化了!她就是不走,就是要找那根破皮带!”
樊倩听见自己在尖叫。她第一次发出尖叫竟然是为了田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