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敬恪不敢多言,几乎逃也似的上马,然后催动部队南下追击去了。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部队接连不停,果然徐世英是个人才,真就在天黑前将部队尽数发了出来。而与此同时,前方战事讯息开始连续不断传回来,都是何处遭遇到了官军大队,又如何缠斗。
一开始大家还都很紧张,可随着那些官军个个都是强弩之末的表现,所谓坚持片刻,往往第二轮黜龙军刚刚出现在视野中,便都狼狈逃窜之后,便渐渐无人在意这些汇报了。
至于白衣骑士们,一开始还在追杀堵截,但意识到成建制队列的步卒在有效追杀中表现的毫不逊色后,也都泛起一丝疲惫和后怕,开始折返回来,然后本能汇集到了那个悬着首级的黜字大旗下。
于是乎,最后一丝夕阳下去之前,徐世英、魏玄定等人,以及疲惫不堪的白衣骑士们,纷纷围到了张行所坐的那具马尸旁。
大家都想说些什么,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似乎可以拍马屁。
但说实话,张三爷脸色不大好看,可能是损失确实有点大,白衣骑士们死伤了快三成了,这些人至不济也是张行张大龙头的亲卫骨干……而且这也就是匹配到了麻祜,算是个本身没什么豪杰气概的粗鲁军头,轻易被张三爷给拍成了蒜泥,换成一个有修为有能耐有德行威信的,都可能会更危险。
至于徐世英和魏玄定,包括阎庆等人,想法明显更多一些,但也更不好开口。
过了一阵子,暮色下,借着余晖,倒是张行自己叹了口气,然后踩着马尸站起身来笑:“我自造反后常常来想,能不能就此重剑无锋,决胜于道?最不济也要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后勤、谋略才对。却不料,最后反而成了所谓一勇之夫。”
徐世英和魏玄定齐齐心中一叹,就是这个意思了。
张龙头一击致命,白衣退千军,自然是很好的、很精彩的,没看到那些底层头领更加敬畏了吗?白衣骑士中那些比较麻烦的黜龙帮后入们,也都凛然起来。可堂堂一军之主,黜龙帮的西线最高指挥者,居然要亲自上阵搏杀,未免显得黜龙帮此番应对太差劲了点。
实际上,从此番敌军出现在边境开始,整个黜龙帮的西线留守两郡上下,便显得有些应对失措,从方略到军队,全都有些赶鸭子上架的感觉,若非这位大龙头的坚持和决意,早就翻车好几回了。
便是今日,也多亏张行亲自拼杀在前,才避免了一场可能的莫名溃败。
然而,就在徐世英筹措字句,准备开口做些检讨,魏玄定捻须,准备如何引开话题的时候。
却不料,另一边,张大龙头复又肃然起来,就在马尸上继续缓缓来言,乃是按着那柄无鞘的惊龙剑四下来看,扬声宣告:“但仔细想一想,这天下间就是总想着运筹帷幄的人多了些,一勇之夫少了些,若咱们帮中上下皆有一勇之志气,何愁大事不成?所以这天下至贵的,便是咱们这些一勇之夫了!应该好生收敛,妥当安葬才对。”
落日余晖中,周围原本有些愕然的“白衣”骑士们轰然叫好,纷纷鼓噪起来。
便是徐、魏、阎等人,也都凛然相对。
晚间三更时候,郭敬恪部进抵虞城,翌日一早,他们才发现了挂在城门上的孟山公首级。
ps:摆烂是不可能摆的,或者说摆烂正是一种挣扎……呃……希望能重新做人。
第五十九章 擐甲行(12)
四月二十这天,天气有些闷热,中午时分,张行和魏玄定领着少部分人打马进入了有些焦糊味的虞城。
来的路上,张行身边就已经发生了很多事情。
有人表忠心,有人谏言,还有人争吵……大部分争论其实是围绕着孟氏义军的处理,因为孟山公的首级给黜龙军带来了天大的麻烦。
要知道,不管这厮如何自以为是,又死的如何可笑,但其人作为周边大豪强孟氏独一无二的核心,以及曾经的一郡都尉,都是这地界少有的能撑起局面来的人物。
也就是因为他在,孟氏义军才有资格维持独立姿态。
而如今他一死倒是轻巧,可是其以家族为主要脉络建立起来的孟氏义军又何去何从呢?
张行当日放任孟山公自取梁郡西侧四县,就是要给济阴建立一个缓冲区和保护膜,而如今他兵败人亡,偏偏还剩两个县与一个弟弟,其中还包括其家族根本一般的楚丘县……反倒是黜龙军作战的时候,理所当然的进取了虞城,马上还要进去砀县,反过来的弄得黜龙军跑到外围,成为孟氏义军的前哨。
与此同时,那孟啖鬼回过神来,不知何时早已经偷偷趁乱离开,只是临走前跟黜龙军的人说要回楚丘去找自己侄子——说白了,还是要维持一个家族产业不被兼并的意思。
这就很坑了。
所以,事到如今,张行必须得决断,到底是要继续扶持孟山公的弟弟和儿子,还是要狠下心来兼并了对方,否则的话,就要有放弃这两个县缓冲区的觉悟了。
但说实话,扶持一个脑子里只有什么家族传承的孟啖鬼似乎毫无意义,而趁势兼并也很可能会有麻烦,不光是孟氏宗族在楚丘的影响力如何,江湖上也会有些不好影响。莫忘了,时至今日,黜龙帮都还是有一层明显的江湖色彩的……这是之前朝廷逆反者必须遵循的社会规则,理所当然的影响到了眼下,不能简单的排斥或者无视。
所以,这一路上的主要争端,就是魏玄定和一部分人坚决建议张行兼并了孟氏义军,甚至有人当场自荐,表示如何兵不血刃,或者如何血刃来帮张大龙头了断此事。而与此同时,也真的有人建议张行应该主动扶持孟山公未成年的儿子,保住他们的地盘和家族势力延续,这样才能人心归附。
魏道士素来嘴贱,再加上徐世英领兵先行去砀县了,那以他魏首席的身份其实是可以终结争吵的,但此时即便是他也不好撕开面皮,说些狠厉的话出来。
因为这位魏首席心里也明白,黜龙帮能建立起来,他一个干净鞋都穿不起的穷道士能攀着黜龙帮做到眼下这个位置,多少是靠着江湖意气来存活的。
有些话不好反驳。
再加上这里面也不光是一个孟氏义军的问题,还牵扯到了有些白衣骑士们经此一役后,不少人改了心思,动了进步的念头,但偏偏济阴、东郡两郡的坑都被填满,便有些迫不及待……张行和魏道士也不是不懂。
于是乎,一路上,这位张大龙头的耳边都是权力与义气的争吵。
不过,这一切在他们进入虞城后戛然而止。
因为虞城这里可不止只有孟山公一个人的尸首,甚至不止是尸体。
“焚坏了多少房屋?”张行驻马在城门内的第一个路口,环顾四面,然后来看来迎接的郭敬恪。
然而,郭敬恪四面看了一眼,却没有答复,只是惶恐低头。
张行愣了一下,立即反应过来,对方一个马贩子转行的反贼,根本没这个本事和意识,便立即扔下这个问题,继续来问:“火都扑灭了吗?”
“是。”郭敬恪这才点头。“昨晚就灭了。”
“尸首都分辨和收拾了吗?”张行继续来问。
“还……还没有。”郭敬恪开始脑门上冒汗了。“我马上去……”
“砍了脑袋的要把躯干和脑袋尽量拼一块,让家属辨一辨,裸身的女尸要裹席子,顺便把尸首数量、焚掉的房屋数量都清点清楚。”张行如是吩咐,顺便安慰脑袋已经埋到脖子底下的郭敬恪。“这事不怪你,昨日来的晚,又行军了一整日,追杀了一晚上,太累了……不过现在不用作战,还是要打起精神来尽快处置的。”
郭敬恪如释重负,立即点头。
见到如此,张行复又扭头去看魏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