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希望在我死后,囡囡落到别的男人手中。
囡囡属于我,囡囡要陪着我一起消散。
“还有什么要叮嘱的么,爹?”
“……”
没了。
世俗意义上,为人父,为人夫,也许该慈爱地嘱咐两个孩子为政谨慎,和光同尘,也许该向妻子表达不舍的离别之情……可死亡真正降临,哪来那么多冗杂思维,唯一想着的,只剩下自己,只剩下自身切肤的痛苦感受。
“南乡……”
“哎。”
“南乡……”
“哎。”
爱人将我抱在怀中,轻柔地拍哄,指着窗外皎洁的明月,隐忍着悲痛的泪意,勉力安慰。
“那里是我们的故乡,不要害怕,你马上就要回去了。”
“……”
我不害怕。
更早已不再思念几千年后的故乡。
时间如刀,刀刀割得面目全非。时移地异,奇形怪状。
庸碌一生,只感觉,无尽的虚妄与疲累。
个体与个体的思维真没法共通,哪怕至亲的伴侣。她不知道,一声声沙哑的呼唤,是在哀求她拧断我的脖子,助我解脱,陷入黑暗的沉睡。
烟消云散,烟消云散。
第292章
人间即地狱,最好的解脱莫过于灰飞烟灭,最重的惩罚莫过于堕入无间轮回,重归人间。
混混沌沌的黑暗中浮沉,消却了时间的概念、消却了空间的概念,什么都不剩。宇宙深邃,最原始的虚无。
“明文!……”
“明文!……”
“醒醒,明文!……”
擂鼓般的巨响,一阵又一阵地巨大呼唤。
感知渐渐复苏,世界重归明亮。
高墙深府,朱阁楼阙。
富贵荣华,如梦似幻。
灯火昏黄的产房里,人影摇曳,晦暗模糊,光怪陆离。
“别昏,别昏,明文,昏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大商人紧紧地攥着冰凉的手,眸色通红,水光盈盈,蓄满了担忧痛心的泪。
“人参切片拿过来,快,人参切片拿过来,产妇没力气了!”稳婆焦急地喊,浓郁的血腥气翻涌在空气里,侍候的丫鬟仆妇往来熙攘,一盆盆脏污的血水端出去,一盆盆干净的热水端进来,脚步纷乱。
“四当家,这胎险啊,您发个话吧,万一不测,保大还是保小?……”
“放你祖宗的狗屁!老子的媳妇孩子,全都保!必须全都平安!无用的东西,倘若接生不下来,陷空岛把你们全家一道海葬!……”
“老爷!……”
“保大!保大!”
“是!”
“……”
“夫人,加把劲儿啊,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用力,用力!……”
固定在最屈辱的姿势,大腿掰开到最大限度,以便新生命顺畅地降临。
疼。
好疼。
贯穿灵魂,撕心裂肺。
超越神智承受的极限,热泪滚滚,凄烈地哀嚎,刺破云霄。痛苦到痉挛阵阵,抓碎床单,筋骨寸寸灼烧断裂,昏天暗地,死去活来。
深呼吸,用力拉。
深呼吸,用力拉。
臭哄哄的粪便混杂着大团血水,失禁地排出直肠。
黏黏糊糊的婴儿犹如巨大的寄生虫,恐怖地撕裂血肉产道,挤出体腔,爆发出响亮的啼哭声。
由危转安,产房内外,紧绷半宿的焦灼气氛骤然松弛。
娩胎盘。
挤恶露。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是个带把的。咱这都为您府上接生的第几个孩子了,第五个了吧?真真神佛保佑,多子多福啊!”阿谀奉承,谄媚祝喜。
“赏。”
白花花的银子分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