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甚至屈依萱都有些语无伦次地讲起了自己在办公室听到的那些关于《战争论》的只言片语,试图用这些生涩的军事理论来刺激李云归。
然而,无论她说什么,哪怕说得口干舌燥,李云归的那根手指却再也没有动过一下。
那短暂的颤动,仿佛只是屈依萱的一场错觉,又或者……是李云归对那个沉重话题本能的一瞬战栗,随即便再次封闭了自己。
屈依萱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最后化作一声挫败的长叹。她颓然地靠回椅背上,看着依旧毫无反应的好友,眼神里满是迷茫。
“也不是打仗吗……”她喃喃自语,“那你到底想听什么呀?云小归,你可真是要把我急死了。”
沉默在病房里蔓延,屈依萱发了一会儿呆,眼神突然变得有些迷离,像是想起了什么心事。她重新坐直了身子,摩挲着李云归冰凉的手背,声音变得有些飘忽,不再像是在哄病人,反倒像是在对着树洞倾诉自己心底的秘密:
“云归……其实我也挺烦的。有些事,除了你,我也不知道该跟谁说。”
说到这里,屈依萱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记得之前良友那事的时候,我跟你说我在忙着对付小野猫吗?其实,是我年前在街上捡了个……也不能算捡,是撞见了个逃难来的姑娘。那丫头……啧,怎么说呢,比我小个几岁,倔得跟头驴似的。我给她吃的,她也不谢,就那么警惕地盯着我,像只喂不熟的小野猫。”
说到这儿,屈依萱苦笑了一声:“本来我是想给她几个大洋打发了的。可不知怎么的,看着她那双眼睛,我就……我就走不动道了。那眼神里既有狼崽子似的凶狠,又藏着怎么也掩不住的惊惶。后来我才晓得,她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
屈依萱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心疼:
“她家里原本也是在北方过安生日子的,结果鬼子来了,一把火烧了把一切都烧了个精光,亲人们……都没了。那丫头愣是凭着以前跟着哥哥学的本事,一路扒火车、钻林子,硬生生走了上百里路,一个人逃到了南都。她说她是来找哥哥的。”
“云小归,你知道吗?她叫鲁笑笑。名字听着喜庆是不是?若你见到她,一定不会觉得她叫这个名字的,因为啊,自见到她起,她那张脸像是从来不会笑似的。刚来那会儿,除了我,谁也不让近身。家里的佣人给她送饭,她能拿着水果刀缩在墙角瞪人家半宿。因为目睹了那些鬼子的暴行,她把自己封得死死的,像个刺猬,谁碰扎谁。”
屈依萱叹了口气,嘴角却不自觉地泛起一丝温柔的弧度:
“我不顾我爸妈反对,非要把她留在身边做个伴读。我想着,我就不信捂不热这块石头。我答应帮她找哥哥,带她去最好的医院看身上的伤,每晚给她念书听……慢慢的,她才肯对我卸下一点防备。”
“现在啊,在这个家里,她只信我一个。我走到哪儿,她那双眼睛就跟到哪儿。哪怕是我爸那个平时威风八面的少将,在她面前大声说话,她都敢挡在我身前瞪回去。”
说到这里,屈依萱忍不住得意的笑起来,“不过……”
“我以为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我救了她,她依赖我。直到……直到上周家里办的那场冷餐会。”
“那是父亲为了联络几个同僚感情办的小型宴会,来的多是些参谋本部的年轻军官和家眷。我也特意让人给她做了身新衣裳,想着让她也出来透透气,别老闷在屋里。谁知道,笑笑换上以后,头发一梳,竟然……竟然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那种带着野性的美,在一群描眉画眼的大家闺秀里,扎眼得要命。”
屈依萱的手指微微收紧,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
“宴会上,有个刚调来参谋处的年轻干事瞧见了。那人仗着自己留过洋,端着红酒杯就凑过去搭讪,言语轻浮地夸她漂亮,甚至还要去拉她的手……”
“那时候,我正陪着几个长辈在另一头寒暄,一转头恰好看见那一幕。那个男人对着她笑得一脸灿烂,而笑笑……她虽然没搭理,依然冷着张脸,但她并没有像以前对我家里那些男佣人那样,立刻掏出那把贴身的水果刀来……”
“就那么一瞬间,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一根弦绷断了。我只觉得胸口堵得慌,心里就像是被灌了一坛子陈年的老醋,酸得我牙根发软,却又怒火中烧。我有种冲动,想直接冲过去把那个男人手里的酒杯给砸了,甚至,甚至想把他那只伸出去的手给剁了!”
说到这里,屈依萱的目光落在了李云归脸上,“很奇怪对吧,云小归,我变得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