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梧秋转过头,看向姜临月。对方也正好看向她。两人的目光在清冷的夜色中相遇,没有了白日的锐利和距离,只剩下同样深的疲惫和一种……无需言说的理解。
“回去吧。”姜临月率先移开目光,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淡。
“嗯。”
没有道别,两人各自转身,走向不同的方向,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街道空旷,脚步声渐远。这一天的黑暗似乎暂时被关在了身后,但她们都知道,明天,或许还会有新的黑暗等待揭开。而她们,仍将走在厘清边界、让怪物归位的路上,带着满身疲惫,和一丝或许连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在并肩作战中悄然滋生的微弱依靠。
这就够了。
第34章
警局大楼像一头蛰伏在夜色中的巨兽,大部分窗口都已漆黑,只有零星几扇还亮着灯,像不肯熄灭的、疲惫的眼睛。季梧秋和姜临月前一后走出来,脚步落在冰冷的水泥台阶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深秋的夜风立刻缠绕上来,带着刺骨的凉意,钻进单薄的外套,试图带走她们身上最后一点从室内带出的温度。
两人都沉默着。季梧秋将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指尖冰凉。她抬头望了一眼墨蓝色的、几乎没有星辰的天幕,城市的霓虹光污染将夜空染成一种浑浊的暗红色。陈强那张空洞而狂热的脸,王强和无名少年凝固在琥珀状物质中的惨状,还有沈遇临死前那扭曲的满足感……这些影像如同无法驱散的幽灵,在她脑海里盘旋、重叠。身体的疲惫达到了顶点,每一寸肌肉都在发出酸软的抗议,但精神却像一根被过度拉伸的弦,无法真正松弛下来。结案了,又一个恶魔被关进笼子,可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轻松,只有一种被掏空后的虚无,和一种对黑暗中可能还潜藏着多少同类怪物的、沉重的预感。
姜临月走在稍前一点的位置,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显得格外清瘦挺直。她同样沉默,但那份沉默与季梧秋的茫然不同,更像是一种内敛的、将所有波澜都压制下去的沉寂。只有她自己知道,指尖在敲击键盘整理报告时,那微不可察的僵硬;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当看到那个少年“半成品”时,胃部曾有过怎样一瞬间的、被强行忽略的抽搐。她习惯了用理性构筑堤坝,将属于“人”的那部分软弱点牢牢封锁。
街角那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灯光,在清冷的夜色中显得格外醒目,像茫茫黑暗中的一座孤岛。明亮的白光从玻璃门内倾泻出来,照亮了一小片人行道。
姜临月的脚步在便利店门口停顿了一下,几乎没有犹豫,便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门上挂着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季梧秋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也跟着走了进去。
温暖的气息夹杂着关东煮和咖啡的香味扑面而来,与外面凛冽的寒意形成鲜明对比。便利店里空无一人,只有收银台后一个年轻的店员正低着头玩手机,听到铃声也只是懒懒地抬了下眼皮。
姜临月径直走向冷柜,拿了两瓶矿泉水,然后又走到热食区,看着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关东煮格子,沉默地站了几秒。暖黄的光线打在她侧脸上,柔和了平日里那份过于清晰的冷硬线条。
季梧秋站在门口附近,看着她。她看到姜临月微微蹙着眉,盯着那些在汤汁里翻滚的鱼丸和萝卜,那专注的神情,不像是在挑选食物,更像是在进行某种复杂的成分分析。这个平日里与尸体和毒物打交道的法医,此刻站在充满烟火气的便利店热食前,竟显出几分格格不入的……笨拙。
最终,姜临月还是用夹子夹了两串萝卜,又拿了一串昆布卷,放进纸杯里,淋上少许汤汁。然后她转向季梧秋,目光平静地看过来,用眼神无声地询问。
季梧秋几乎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她并不饿,甚至没什么胃口,但此刻,她不想拒绝这个提议。或许只是因为,她也不想立刻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只有自己沉重呼吸声的住所。
姜临月于是又夹了两串,然后端着杯子,拿着水,走到收银台结账。动作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两人拿着东西,在便利店靠窗的高脚凳上坐下。窗外是寂静的街道和流动的车灯,窗内是过于明亮的灯光和食物微弱的热气。
没有人说话。季梧秋拧开矿泉水瓶盖,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稍微冲淡了些许喉咙里的干涩和那股若有若无的、属于实验室和犯罪现场的异味。她看着姜临月用竹签小心地戳起一块萝卜,吹了吹,然后小口地吃着,动作斯文,却带着一种完成程序般的刻板。
季梧秋也拿起一串昆布卷,食不知味地咬了一口。温热的食物落入空荡荡的胃里,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安抚。
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但并不完全尴尬。这是一种经历了高度紧张和共同面对极致黑暗后,身心俱疲下的、无需言语填充的空白。她们只是坐在这里,存在于这个明亮的、与之前那些血腥残酷截然不同的空间里,像两艘经历风暴后暂时停靠在同一片港湾的小船,各自修补着破损的帆桅,感受着难得的、虚假的平静。
过了好一会儿,季梧秋才放下吃了一半的昆布卷,目光落在窗外一辆疾驰而过的救护车上,红蓝色的顶灯划破夜色,像一道转瞬即逝的伤口。